何以為“家”

原標題:何以為“家”

某年出差,路過清朝名人袁枚的祖籍浙江慈溪。

袁枚少有才名,擅長詩文。進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當過縣令,後辭官隱居,廣收詩弟子,女弟子尤眾。活得很滋潤,82歲去世。

袁枚是詩人、散文家、文學批評家,然而在歷代文人中,無人可比的頭銜是美食家。

其有大著《隨園食單》。

《隨園食單》首開全面、系統、深入探討中國烹飪理論先河,對食材的採辦加工,烹調裝盤,菜品用器,以及當時國中多地美食,作了詳盡的論述和點評鑑賞,集經驗、理論之大成,體大而慮周;作為劃時代的烹飪典籍,代表著中國傳統食學發展的較高水準,影響卓著,可謂中國飲食的《聖經》。而作為中國古代最著名的美食鑑賞家、理論家,袁枚也成為中國古代當之無愧的“食聖”。

“平生品味似評詩,別有酸鹹世不知。”袁枚立食為學,併為之孜孜努力。數十年如一日,留心各種飲食的特點和烹飪技術,學習菜方,作集儲存,致使《隨園食單》“頗集眾美”,精要獨到、生動深刻、系統完備地闡述了飲食理論和廚事法則。其菜譜囊括海鮮、江鮮、特牲、雜牲等十多個方面,且滋味盎然,充分體現出他的食饌審美,全無一般菜譜的枯燥與流水賬。其所記載下江地區為主的數百種精緻餚饌、名茶、美酒等,均確記原料、製法、品質、由來,時間跨度從元末至清中葉,至今仍極具參考價值。

在袁枚這裡,食味與詩味,治味與治詩,在哲學美學上是相通的。作為清代文壇性靈派代表人物,他主張詩文應寫性靈,寫個性,寫個人生活遭際的真情實感,推崇性靈,標揚自我,重味中之旨,強調詩味真實自然、自我適意卻又不乏超然韻致與生趣。而“飲食亦然”,他認定“味欲其鮮,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後可與論詩”。他公開宣告飲食是大學問,自認其學術生涯和成就相當一部分是食學,說自己的食學成就不在詩學成就之下。他甚至認為人生與國家大事莫過於飲食,世間萬事萬物“知己難,知味尤難”,“治菜”並不亞於治國、治軍。他公開宣稱自己“好味”,與“君子謀道不謀食”的道統聖訓直接違背;他把飲食作為安身立命、益人濟世學術畢生研究,並取得了無與倫比的成就;他把飲食提高到藝術的高度,餚品製作藝術化,追求極致化結果;他系統提出了一系列科學飲食、文明進食戒律,乃至廚師規範併為廚師立傳,認為“作廚如作醫”,而並非一般意義的燒菜,好的餚饌是美食行家與“良廚”共同努力的結果,等等。所有這些,他都是中國歷史上的首倡者。

與袁枚的用心用功相比,後世的“美食家”就省事得多了。我好幾位同行,有的偶爾寫了篇飯館題材的小說,有的出了個記錄自己四處吃喝的小冊子,有的去電視臺做過跟飲食有關的訪談,就都成了“美食家”。當然這裡的“美食家”已經不是集修養、知識、趣味於一體的尊謂,不過是一種調侃,一種娛樂,圖的是開心而已。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只圖虛名不顧其實的現象遠不止於飲食。我自己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中國作協文講所進修,假日去一位編輯老師家蹭飯,很興奮地告知我打算跟班上同學一起集體申請加入中國作協,沒想到對方微笑著問:你才發表了一個短篇,就成“作家”了?鬧了我個大紅臉。

然而,我不長記性,過了些年,同樣的毛病又犯了。

我做過一段社團工作,去基層出差,常常被人要求拿毛筆題字。時間一長,居然有人在介紹時稱我“書法家”,我竟安之若素,毫不臉紅,不加糾正。直到有方家朋友提醒,我才涊然汗出,趕緊罷手,文房四寶悉皆送人,免得哪天忍不住手癢再做蠢事。俗話說事不過三啊!

事實上,任何事物,一旦沒有了質的規定性,其本來的價值也就隨之消解,剩下的自然就只能是笑料。問題是,如果僅僅是笑料且自己又不在乎被人恥笑,倒也罷了,如果冒充的是學者、醫家,登壇傳道、懸壺濟世,那造孽可就大了。

何以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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