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需要推拿

人生需要推拿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生病,去赤腳醫生那邊打針,到了的時候等在門口那邊,裡面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火急火燎地和醫生說著病情。我四處張望找著病人,最後在床上的一個襁褓裡發現了。醫生說,孩子太小,不適合用藥,我給他推拿試試,或者你們去大醫院看看。年輕的夫婦互相看了一眼,像是達成了共識——還是在這推拿好了。

醫生手腳很麻利,他把孩子像拎田雞一樣拎了出來,然後雙手覆上了油,先用手指在一些部位輕輕地按壓;然後慢慢地延長了路線,像是在畫一幅圖畫;再到後面手心手背大範圍地揉搓,嬰兒在他手裡時而像是一坨麵糰,時而變成了一個皮球。

每次按壓結束之後,嬰兒的手腳才會小幅度地挪動,與之相伴的是大幅度的哭聲,證明他還活著。年輕的妻子看不得這場面,就頭埋在丈夫的懷裡輕聲抽泣,似乎是責怪自己沒把孩子照顧好。而男人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地抽動,但也無能為力。那時候是我第一次接觸推拿,它把生命搓哭了半天,空氣裡還伴隨著有點膩歪的油味。

第二次是在工作多年後的一次回鄉,因為臨近過年,多日未見的好友又聚在了一起。我們先是約在澡堂子裡泡了一會,聊著工作和最近的生活,笑聲和嘆息聲都伴隨著水汽從抽風機裡飄到了外面。

想著這一年大家都乾的腰痠背痛,趁著時間還早,便想著去大廳找了三個師傅按按腰。沒想到上來的是三個大媽,別說按壓穴位了,連一點力氣都不捨得出,到最後淪為了踩背。本來想卸去疲憊,沒想到又增加了負擔。長時間的折磨結束,還沒出了浴室的大門,大媽的腳又踩在了新的版圖上,儼然有種發現新大陸的感覺。

之後便跑到了燒烤店,啃著羊肉串的同時,又講著剛才的按摩,一朋友道:這算個屁按摩,還不如我當初在鎮江那次找的盲人按摩,當時痛的死去活來,一起身,真的是神清氣爽!這是我聽到的別人的按摩,有點虛幻,也有些許的腳臭味。

第三次就是關於畢飛宇的《推拿》,時間過得有點久,已經忘了是哪天在地鐵上翻到這本書的。如果之前作為顧客,對於按摩有了錯誤的理解,那麼這次,就好像一個影子,跟在了這些盲人按摩師的後面。又好像是懸浮的空氣,從他們的指關節,到手腕,再到手腕,延伸到整個手臂,隨著每一分力都壓進了穴位之中,也擠了他們的生活之中。

他們的生活是空曠,一覽無遺的,因為眼前一片漆黑,沒有色彩,也沒有距離的概念。他們的生活也是擁擠的,一起擠在宿舍裡開玩笑,用肢體的觸碰確認著彼此;在小小的按摩店裡互相依偎,用一次又一次的推拿證明自己的存在和價值。他們的其他四感比常人靈敏,所以即使看不到對方,也能將形象完整的呈現在自己的面前,包括了體溫,觸感,氣味,還有嚐起來的特殊味道。他們擁有著與常人不同的愛情、親情與友情,也揹負著遠重於常人的尊嚴。

似乎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很少看到這些群體,就好像他們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只有當我們腰痠背痛的時候,才會有一根細細的絲線把我們牽到一起。短短的幾十分鐘,在一下又一下地按壓中,讓彼此都短暫地擺脫了生活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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