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肝、柔肝、平肝三法的臨床辨析

中醫臨證中,肝之病變尤為常見和複雜,治法也因此多種多樣。一如清代醫家王旭高所言“肝病最雜,治法最廣”,並稱“能治肝者,治百病”。王旭高為之總結出治肝三十法,可謂對肝之證治論述至為詳盡、精當。這些治法大都指意明確,相應方藥也較明晰無疑,實際運用中易於把握。臨床對疏肝、柔肝、平肝三法,卻時見誤解誤用。茲加以辨析、釐正。

疏肝——木鬱達之

疏肝也稱疏肝理氣、疏肝解鬱,是遵循“木鬱達之”(《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而確立的治療肝氣鬱結的方法。

肝屬木,性喜條達而惡抑鬱,職司疏洩,維繫著全身氣機升降出入的通暢,調節著精神情志活動,促進著脾胃的受納與運化,主司著氣血執行,還影響著水液代謝。

因此,一遇違心拂意,或抑鬱,或惱怒,即可致肝氣不舒,疏洩不及則為鬱,久不釋懷則可成為多種病變的基礎,進而病變叢生。

臨證除見與肝氣鬱結本身的症狀外,如兩脅脹痛或竄痛、胸悶不舒,精神抑鬱,情緒不寧等,還可見“侮脾,乘胃,衝心,犯肺,挾寒挾痰,本虛標實,種種不同”(《西溪書屋夜話錄》)。如犯胃乘脾則可見脘腹脹滿、噯氣吞酸、噁心嘔吐、食慾不振、腹痛腹瀉等,阻礙氣血執行則可致頭、胸、脅、乳房、脘、腹等多個部位疼痛,痛經、月經不調等。上述過程舌象或少有異常,脈象則以弦為主。

治療常用藥物有柴胡、青皮、川芎、枳殼、香附、鬱金等,方選四逆散、柴胡疏肝散、七氣湯等。

柔肝——非柔潤不能調和

柔肝也稱養肝,是治療肝陰虛、肝血不足的治療方法。

肝主藏血,一方面可濡養自身,制約肝之陽氣,維持肝之陰陽平衡,保障疏洩正常行使;另一方面可調節血量,根據臟腑需要加以調配,尤其對月經及胎產起重要作用。因此若素體陰虛,或腎陰虧耗,或久病失養,則可致肝之陰血不足,臨證可見視力減退、二目乾澀、夜盲、頭暈耳鳴,或睡眠不熟、多夢、口乾津少、肢體麻木、脈弦細等。

對此,《類證治裁》指出:“肝為剛髒,職司疏洩,用藥不宜剛而宜柔,不宜伐而宜和。”葉天士也認為:“肝為剛髒,非柔潤不能調和”“養肝之體,即可以柔肝之用”,並提出了柔肝三法——

柔肝解鬱、柔肝通絡、柔肝舒筋。

治療常用藥物有當歸、白芍、地黃、首烏、枸杞子、女貞子、旱蓮草、桑葚子等,常用方選一貫煎。

平肝——體陰用陽

平肝是治療肝陽上亢的方法。

肝體陰而用陽,以血為體,以氣為用,主升、主動。肝之體用之間常常相輔相成、相互影響。疏洩正常、氣機調暢、血運暢達,藏血才有保障;藏血正常,肝血充足,肝體得養,其疏洩始能行使。因此,肝用太過往往因於肝體不足,其表現每呈肝陽上亢。由於精血互生,因而當年老體衰,或房勞過度,或久病失養,致腎陰虧虛、水不涵木,陰不制陽而可致肝陽上亢,臨證可見頭暈目眩、視物模糊、耳鳴、脅痛、腰膝痠軟、咽乾、顴紅、五心煩熱、消瘦、遺精、月經不調、舌紅少苔、脈細數。治療當透過滋陰而平肝潛陽,方選鎮肝熄風湯等。

此外,肝氣升發過度,鬱火上逆也可致肝陽上亢,臨證可見眩暈,耳鳴,頭目脹痛,口苦,失眠多夢,遇煩勞鬱怒而加重,顏面潮紅,急躁易怒,肢麻震顫,舌紅苔黃,脈弦數,治療當透過清肝而平肝潛陽,方選天麻鉤藤飲等。

平肝重在壓抑、制約,常用藥物有石決明、牡蠣、珍珠母、代赭石、羅布麻、刺蒺藜等。

由上述可知,疏肝、柔肝、平肝是針對肝之不同病變狀態的治療方法,各自有著明確的適應證。只有弄清三法的準確含義及內在關聯,才能恰當應用。

疏肝、柔肝、平肝關係

肝氣、肝火、肝陽、肝風可謂同源異流,一源四歧。因情志抑鬱而致肝氣鬱結,氣鬱日久則化為肝火,火盛炎上則為肝陽上亢,陽亢失制則成肝風。其共性是均有疏洩異常,只是肝氣鬱結為疏洩不及,肝火、肝火、肝陽、肝風均為疏洩太過。

肝之致病有主動性與廣泛性,為此黃元御在《四聖心源》中指出:“風木者,五臟之賊,百病之長。凡病之起,無不因於木氣之鬱”。但肝之桀驁不馴,擾及四鄰,其實事出有因。往往是在其體失養、自感不足的情況下,委屈難忍而原形畢露,本性彰顯,率性而為。

張錫純對此有生動論述:“肝惡燥喜潤。燥則肝體板硬,而肝火肝氣即妄動;潤則肝體柔和,而肝火肝氣長寧靜。是以方書有以潤藥柔肝之法。”

因此,無論是肝氣鬱結、肝氣橫逆、肝火上炎或肝陽上亢等,治療時均應透過柔養肝體加以安撫,以滿足其自身之需,才能防止肝氣不舒,暴張妄為,四逆散、柴胡疏肝散、逍遙散、鎮肝熄風湯等方中,均選用白芍即為此意。

《說文解欄位注》說:“凡木曲者可直,直者可曲曰柔。”類比可知,肝氣鬱則為過曲,肝氣逆則為過直,柔肝即是在養肝體的基礎上,使鬱者得疏,逆者得緩,從而恢復肝木柔和之性。

程門雪先生有言:“其用柔字極妙,所謂能令百鍊剛化為繞指柔,柔有沖和濡潤之旨,不背肝木養生萬物發榮之性,較之用他法相勝遠矣。”

因此可以認為,柔肝法是一種充分考慮肝之體用及效能的治療方法,具有疏養結合、動靜統一的特點,同時適用於疏洩不及與疏洩太過兩種狀態。

如此說來,柔肝藥並不限於白芍、當歸、生地、枸杞等,凡能夠養而不滯、行而不鬱的藥物,如懷牛膝、茵陳等,均可作為柔肝藥用。

疏肝之品多香燥,《傷暑全書》中即有“柴胡劫肝陰”之說。而關於此言爭議頗多,並非公認。有學者查閱文獻發現,反對者多從唐容川之論,認為“正品柴胡”小量用之則升提,中量則疏肝,大量則退熱,而偽品柴胡則易損傷肝陰。贊成者則多是吳中一帶醫家,尤其是葉天士一派溫病理論的繼承者。即便如此,但也提示理氣藥有耗散氣陰之弊,進而可致肝體更虛,鬱者更鬱,逆者更逆。

因而治療時應考慮選用理氣而不傷陰之品,如香櫞、佛手、綠萼梅、八月扎、代代花等。不知此,“若夫專用破氣,縱一時輕快而旋即脹痛,且愈發愈重,此粗工之所為,不足以言法也”(《知醫必辨》)。王旭高更是明言:“如肝氣脹甚,疏之更甚者,當柔肝。”

若論肝病治療,筆者以為張錫純之論尤為深刻,對疏肝、柔肝、平肝都有獨到的見解,頗具特色,值得借鑑。張錫純深諳肝的生理特性和病理特點,在創制的治肝方劑中尤為注重升與降、寒與熱、散與斂、補與通等的相反相成配伍。如對肝氣上逆、肝陽上亢、肝風內動等衝逆證候,不是單純平肝降逆,而是佐以疏肝升發,升降相伍。

他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指出:“肝為將軍之官,其性剛果,若但用藥強制,或轉激發其反動之力”,出現“間有初次將藥服下,轉覺氣血上攻而病加劇者”,於是在平肝降逆的基礎上,他又加上生麥芽、茵陳、川楝子,並分析道“茵陳為青蒿之嫩者,得初春少陽升發之氣,與肝木同氣相求,瀉肝熱兼舒肝鬱,實能將順肝木之性。麥芽為谷之萌芽,生用之亦善將順肝木之性,使不抑鬱。川楝子善引肝氣下達,又能折其反動之力。”

基於“人之元氣,根基於腎,而萌芽於肝。

凡物之萌芽,皆嫩脆易於傷損”的認識,張錫純在為肝鬱而設的方劑中,很少用大量開破和升氣之品如青皮、枳殼、香附、柴胡之類,而是善用生麥芽疏肝,或與柴胡、茵陳、川楝子、桂枝等並用。

他認為柴胡與麥芽皆善調肝,然柴胡之調肝,在於升提;麥芽之調肝,在於宣通。柴胡與麥芽同用,相濟以成調肝氣之功,則肝氣之鬱者自開,遏者自舒,而恢復肝之疏洩。柴胡與桂枝雖皆善理肝,而其性實有不同之處。柴胡能舒肝氣之鬱而不能平肝木之橫恣;桂枝既可舒肝氣,以能平肝胃之氣,故又為平胃之要藥。茵陳與麥芽舒肝之功類似,然茵陳有清肝膽之熱的作用,麥芽有調理脾胃之功。至於柔肝養肝之法,張錫純則明確告誡“潤藥屢用,實與脾胃有礙,其法亦可暫用而不可長用”。

本文摘自中國中醫藥報,2018年2月12日,第4版,作者朱光/河南中醫藥大學

TAG: 肝氣柔肝疏洩疏肝柴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