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灣的記憶

回憶可以是一個城市,一條街道,一個人,當然,也可以是一個餐廳和她的味道。多年之後,我走進這家叫做大海灣的粵菜餐館,30年前的往事如煙似夢。

大海灣的記憶

三十年前大海灣的地址是人民公園的圍牆外一長串的鋪面,除了落地玻璃的大堂,還有20多米的魚缸裡遊弋著來自於遠方的海洋生物,大多數叫不出名字的魚類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痛苦,在狹小的空間裡輾轉著,享受著生命中最後的時光。由於破牆而建,獨此一家,估計老闆也是一個法力無邊的生意人。而粵菜在30年前就像電子錶,大哥大一樣是從南邊吹過來的新鮮事物,既貴也神秘。照理說,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後生,我輩應該只有騎著腳踏車遠處擦肩而過的份,但工作不到三年,我卻能隔三岔五地在晚上坐在裡面享受價格驚人的茶點和海鮮,多虧了我的同學老萬。

老萬名字叫萬新,短髮,中等身材,眼角有幾顆雀斑像星星點綴著他那視乎應該屬於女性的白皙臉頰,面帶微笑,哪怕時聽不懂汪sir的英文提問而招來責怪的目光時,也能含笑不亂。我不太清楚,他的微笑是一種人生態度,還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利器。萬新和另一個胖胖的女生王華一起是石油系統的委培生,換句話說,就是單位買單的關係戶,可能高考時成績差的比較遠。老萬在學校裡是那種成績不好,但很有自知之明的同學。課間休息吹牛時,老萬很少發言,因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而默默地陪在一群男生的邊緣,默默地陪著微笑。

畢業後,我和樹子去廣西北海混了半年,鎩羽而歸,知道改革開放也不是那麼簡單。回到成都,他回了鐵路系統一家到死不活的旅行社,我在一個母親單位的臨時機構上班。雖不如意,但家裡很放心,父母在,不遠行,而我們就像休漁期的漁民,心裡比手裡還空蕩,迴歸早九晚五的生活。

一個夏日黃昏,老萬突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同時出現的還有一輛嶄新的五十鈴皮卡車和他褲袋裡露出的大哥大天線。身高沒變,微笑依然,但三年後的微笑一掃往日的謙卑,取而代之的是目空一切的自信。

大海灣的記憶

那時候剛剛興起冷淡杯,華興街燈光昏暗,生意興隆,夜市方興未艾。皮卡大模大樣地停在簡陋的攤位門口,5條後生赤膊地坐在路邊,老萬稔熟地招呼老闆,像招呼家裡的保姆。不到一個小時,桌上杯盤狼藉,凳子旁邊酒瓶如林,老萬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臉上白裡透紫,手一揮:走,洗澡。於是,坐著老萬的皮卡,我們又去了東大街大東海桑拿中心,那時候,酒後駕駛還是一件很拉風的事。而我們,在那個晚上,找到一點港片裡幫派青年呼嘯廟街的感覺。

洗完澡,等到酒醒,也是凌晨3點,在VIP包間的沙發上,樹子小心翼翼而不動聲色地探問:“老萬,現在整啥子哦? ” “老頭兒單位整了個磚頭公司,專門給石油系統供應鑽頭,反正事定點供應,不愁賣,所以我就跟到混下,嘿嘿”老萬微笑著,彷彿在說一樁不經意的生意。但我們都聽得心裡打鼓,像是看出了我們的心思,為了避免尷尬,老萬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用冰鎮過的毛巾擦了擦臉:“如何,大家是不是餓了,走,大海灣有個早茶不錯。”

也就是在那個凌晨,我第一次走進大海灣那裝修的富麗堂皇的大廳,品嚐了一種叫做早茶的美食,精緻而美妙的點心,躺在冰堆裡的龍蝦,醬香的幹炒牛河,當然,還有那令人瞠目的賬單,老萬看也不看,優雅地摸出一張信用卡:刷卡!我們面無表情地看著老萬揮舞著他的瀟灑,在觥籌交錯中掩飾著我們的自卑。

那一天,我第一次走進大海灣,第一次吃了早茶,見識了嶄新的萬新。從那天開始,大家再也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老萬。

很快,在羨慕老萬過於豐富的物資生活的同時,我們找到了老萬的軟肋,沒有女朋友。而我輩最少都談了或者談過一輪所謂戀愛。當然,我們也發現老萬頻繁請客的目的之一,是否可以透過我們的女朋友,給他介紹一些閨蜜。對於成本低的投入,大家還是樂在其中的。

老萬給大家的感覺是平時不怎麼上班,尤其是下午,只要說晚上飯局有可能有美女出現,老萬就會提前半個小時等在我們的單位,準點得像現在的DD專車。

於是,大吃大喝的範圍擴大到我們的女人,以及她們的閨蜜,一來二去,一年過去,見了不少,但老萬的成功率很低,要麼是他專一得像瓊瑤的小說,但對方總是那種視錢財如糞土的主,對他不冷不熱,更提不上要做本質上的突破,問了問原因,答案几乎一致:老萬人不錯,就是太幼稚。當然老萬也遇到不少另類的江湖兒女,吃吃喝喝,開房上床皆等閒視之,老萬反而事後很失落:太隨便了。言外之意自己還是很看重對方的修養和貞潔。哎,圍城之虞,害人不淺啊。

有些東西,來的快也去的快,像秋風中的樹葉。在那個年代,翻雲覆雨的事常常發生,但不幸的是,一年後發生在老萬身上,一個提供我們大吃大喝的兄弟。老萬淡出我們的視野的時間是在他出現的一年以後,先是群體活動驟減,然後他經常以出差為名缺席我們的飯局,最後就是手機沒人接聽。記得有次大家實在覺得蹊蹺,就敲響了他位於紅星路的公寓房門,一套他父親給他準備結婚用的140平米的豪華公寓,房間裡亮著燈,但就是沒有聲音,大家堅持了10分鐘以後只有黯然離開,後來據說那天晚上他其實是一個人呆在房裡,只是不願意見人。一直到現在,我也沒見過老萬,只是聽說他父親好像進去了,老萬也沒了工作,據說還吸毒。

每天,我還是生活在這個熟悉的城市,在慵懶無聊之時,我還偶爾會想起老萬,他還在不在成都,甚至還在不在這個世界?

30年的時光,我無數次經過大東海,大東海也從人民公園搬到林蔭街,雖然地方換了,但執著的老闆不知道是因為利潤還是情懷,一直經營粵菜,在成都這個川菜的大本營矜持地活著。不過,今天早上重逢,覺得它其實和我一樣,也過得不太好。

大海灣的記憶

原來的通宵營業變成了早上730才開始供應的早茶,精緻的早茶也從變成了乏味的自助餐。無精打采的前臺,屈指可數的點心,流沙包不流沙,煎餃冰冷硌牙,蒸點乏善可陳,粥也並非來自明爐。

自助餐是工業流水線下的摩登而機械食物,是老闆和食客之間無言的較量,金錢和食量的博弈。

大海灣的記憶

而早茶應該是溫情脈脈的時間涓流,是慢慢流動的熟籠車,是充耳不聞的喋喋閒談,是太陽初升還優雅端起的紅茶,是慢慢摞起的小蒸籠,是剔透的腸粉,是。

大海灣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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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過去了,在網際網路大潮下,價格和速度代替了昔日緩慢的優雅。古老的早茶也和老萬一樣,漸行漸遠,羽化在日漸模糊的記憶中。

大海灣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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