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留劉海,還是不留,這是一個永恆的問題。

它讓無數女人日思夜想、左右衡量,糾結程度不亞於哈姆萊特的To be or not to be。往往直到走進發廊,坐進理髮師面前的轉椅上,聽到那句“今天想怎麼剪”時,才能做出最終決定。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我小時候有點自來卷兒,加上頭髮又多又毛躁,披散下來時就像一頭沒睡醒的獅子。那時我媽最喜歡給我扎高馬尾,手法也很簡單,就是把每一根額前和鬢角的碎髮都使勁兒往後捋,直到露出一個一望無際、平整光亮的大腦門兒,俗稱“大光明”,然後用皮筋緊緊捆起來,讓頭髮像真的馬尾巴一樣,不偏不倚地佇立在後腦勺的最高點。

如果要評選媽媽們最喜歡的髮型,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大光明”和高馬尾的搭配絕對位列前三。

至少在我媽心裡,腦門兒的裸露面積和人看上去的聰明程度成正比,加上高馬尾的颯爽幹練,一看就是個能幹的小姑娘。於是十五歲以前,我的髮型基本沒變過,翻看那時的班級合影,總能從人群中一眼就看見我明晃晃的大腦門,頗有吸睛效果。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小歡喜》劇照

就讀寄宿制高中後,學校規定長髮的女同學在校時不許披頭散髮,必須把頭髮紮起來。但因為洗澡時間在晚自習前,不少女生為了趕時間,會直接披著半溼的頭髮從寢室來教室上自習。青春期的女生多少也有了愛美的小心思,有時就會趁機鑽個小空子,比如明明用過了吹風機、還是裝作沒幹透的樣子讓頭髮散落下來,或是在腦後攏一個半披半扎、凌亂俏皮的半馬尾。值班老師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笑罵一句“看看你們這披頭散髮的樣子”,倒也不真追究。

受到周圍人的啟蒙,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頭髮還可以變換出這麼多種花樣。

我開始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洗澡後披著頭髮去自習,甚至借用了同寢女生的電夾板,嘗試著暫時拉直蓬亂的髮尾。我也不再像我媽教我的那樣一絲不苟地紮緊所有的頭髮,而是故意挑出一些髮際線邊的小碎髮,用它們悄悄遮擋額前和兩頰。

當然,我媽並沒有放過我的這些小變化。每每週末我回家時,她總會見縫插針地念叨我,梳頭就好好梳,要利利索索、精精神神的,別人看著也喜歡。我嘴上連連答應,回到學校就“猴子稱大王”,繼續我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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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派》劇照

到了高一下學期,學校附近的地鐵站接連入駐了好幾間新商鋪,包括一家日本連鎖便利店。於是每逢週五放學,我和好友都會在便利店裡晃上一會兒,買個雪糕或是關東煮,然後趁機翻一翻期刊架上的時尚雜誌。對於還是學生的我們來說,一本二十塊錢的雜誌已然超越了我們的消費階層,只能靠“白嫖”過過癮。

雖然早就忘了雜誌的名字,我卻仍清楚地記得其中拍攝的一些模特小姐姐。

如今回想,我會對劉海生出期待,應該就是始於這些光彩照人的小姐姐們

:彩印的銅版紙上,她們笑靨如花,輕垂的劉海恰到好處地遮住額頭,在眼睛上方投下溫柔的陰影。

懷著對劉海的嚮往,洗漱時我常會對著鏡子拉出幾綹頭髮,嘗試在額前手動擺弄成劉海的形狀。當時我也不懂劉海的門道,只知道一刀切的齊劉海和撥向一側的斜劉海,但無論哪一種,看上去也都比毫無遮掩的大腦門兒順眼得多。

可惜,那時我的頭髮一直都由我爸操刀主理。他老人家才不關心什麼劉海,只管把我厚厚的頭髮剪短、打薄到一個洗頭不費力的程度,就算圓滿完成任務。

因此,剪劉海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幾乎就像一個可望不可及的白日夢。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直到暑假的一天,我爸出門時有點犯懶,於是就給了我二十塊錢,叫我在他回家前自己去樓下街邊的小理髮店剪個頭髮。之前我陪他去過兩次那家店,跟理髮小哥也算混了個臉熟,對方見我一個人來,還問了一句你爸爸呢,聽說這次是我要剪,又拍著胸脯跟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給我剪個漂亮的髮型。

剪到一半,我正百無聊賴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身後的理髮小哥忽然開口:“劉海要剪嗎?”

我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小聲拒絕:“我媽不喜歡我留劉海。”

他瞥了眼鏡子,笑了:“你媽媽現在又不在。”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起來,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句“剪吧”在嘴邊誘惑著呼之欲出,卻又遲疑著不敢真正說出口。

等會兒回家看到我的劉海,我媽會不會不高興,甚至很失望?會不會說我不聽話、不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諸如此類的念頭在腦海裡層出不窮,我猶豫著左右為難,手指都擰成糾結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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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裡的秘密》劇照

“試試唄。”理髮小哥繼續慫恿我,“你媽媽如果要說你,你就說是我要給你剪的。”

責任轉移?聽上去倒是個可行的主意。我咬著牙點點頭,說那就剪吧。

理髮小哥麻利地動作起來,我僵著身體,興奮又恐慌。冰冷的剪刀在眼前不過一釐米的地方揮舞,細碎的頭髮一點點掉下來,我本能地闔上眼,生怕它們落進眼睛裡。

終於,理髮完成了。我迫不及待地戴上眼鏡,仔細打量著鏡子裡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抹斜劉海由左向右,鬆散地覆蓋在半邊額頭,也遮住了半邊眉毛,跟我想象的似乎有些接近,又好像完全不同。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不錯吧?”從我手中接過錢,理髮小哥笑嘻嘻地邀功,“有劉海,正好擋一擋額頭。”

我跟著笑了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有即將回家面對審判的不安,更多的是幻想破滅的失落:

原來,就算剪了劉海,我也沒有變得像雜誌上的小姐姐們一樣好看。

懷著忐忑的心回了家,我坐立不安地等待著。先回家的我爸看見我的新造型,大概覺得有點好笑,哈哈了兩聲。待到我媽下班,進門看見我愣了一秒,脫口而出:“誰給你剪的?”

我支支吾吾,客廳裡的我爸趕忙撇清關係,說是樓下理髮店的小陳。我媽扶著鞋櫃,邊脫鞋邊嘆氣:“哎,怎麼剪了這麼個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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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歡喜》劇照

不出所料,接下來的假期裡,我媽對我的劉海表現出了各種不待見。出門時,但凡劉海有一點亂了,她總會不厭其煩地伸手過來,替我把劉海撥到一邊;回家看見我低頭寫作業,也要幽幽地說上一句“你這劉海不擋眼睛嗎,多難受啊”。

大多數時候我都裝作沒聽見,可有時實在被惹惱了,就忍不住化身炸毛的小刺蝟,冷著臉擋開她的手,叫她別碰我、我就喜歡劉海這樣。我媽也跟著生氣,說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但你看看你這頭髮,邋里邋遢的、一點兒都不精神,好看嗎?

類似的爭執在那個暑假髮生了無數次,直到我的劉海漸漸長長。之後我忙於準備留學的考試和材料,慢慢再無暇和好友去便利店裡悠閒地欣賞雜誌上的小姐姐們,也暫時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關注自己的頭髮。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以家人之名》劇照

直到出國讀書工作後,我一個人在理髮店裡又嘗試了很多次失敗的劉海造型,才最終找到了真正適合自己的那一款:因為我的臉型偏長,額頭又較寬,屬於五官扁平、下頜角不明顯的鵝蛋臉,

將八字劉海和空氣劉海結合在一起的法式劉海正好可以修飾我的臉型,彌補不夠立體的五官,增添一些柔和的氣質

憑心而論,如今再回頭看那年暑假拍的證件照,就發現當時的斜劉海確實不怎麼好看,厚重不說,還有些敦實的土氣。而且每次洗臉時,都要特意用小夾子把劉海夾到頭頂上,不然一不小心就會被水打溼走形,遠沒有梳成“大光明”的時候方便。儘管如此,彼時的我還是固執地對我媽嘴硬,說我就喜歡這樣的劉海。

我曾經也搞不懂自己當年的心口不一,直到上週末看了迪士尼新出的動畫電影《青春變形記》。電影裡,十三歲的小姑娘美美一直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可為了和好朋友們一起去看喜歡的男團的演唱會,她揹著媽媽偷偷變身小熊貓、四處賣藝攢錢。當憤怒的媽媽親自變身來場館捉人時,同樣氣急敗壞的美美終於不再粉飾太平,對著媽媽大喊:“我喜歡男生,喜歡吵鬧的音樂,喜歡扭動身體……我已經十三歲了,面對現實吧!”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青春變形記》劇照

看到這一幕時,我幾乎瞬間想起了那個頂著斜劉海炸毛的自己,隨即啞然失笑。是啊,青春期的我,何嘗不曾是另一個美美?

那年我對劉海的執念,其實正是自我意識的覺醒

:曾經事事依賴媽媽、以她的喜好為標準的我,開始不再聽取她的意見,而是嘗試著去探尋、遵從自己的心意。

當然,時至今日,我媽也早就接受了我的劉海,收到我外出發來的遊玩照時,總會使勁兒誇我越來越會打扮、有氣質了。

我想,說不定當年的媽媽也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我突然的成長,接受母女關係裡兩人邊界的微妙變化。

也可能她只是還有一點留戀,留戀那個乖順聽話、把她看作全世界的小女兒,懷念那種被我需要的感覺。

作為母親,她總希望能給我她以為最好的,希望在她的保駕護航下,我能少走些彎路。可事實上在面對生活時,我總要獨自去經歷高潮低谷,去找到我希望的、認可的生活方式。或許,有些彎路是我必須要親自走過的;又或許,媽媽以為的彎路也未必真的是彎路。

要不要留劉海,人類的終極糾結

《瞭解得不多也無妨,是一家人》劇照

即便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互相理解這種事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一次次碰撞、摩擦中,不斷溝通、彼此妥協,逐漸達成的最佳結果。

如今的我終於實現了“劉海自由”,卻又忍不住有一絲絲懷念曾經被我媽叨唸的時光。畢竟,世上會因為劉海這樣的小事為我憂心、和我吵嘴的,除了愛我到心底的媽媽,又有幾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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