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演員鳥鳥:用力輕盈

脫口秀演員鳥鳥:用力輕盈

(文森特/圖)

融入麻木就感覺不到痛苦

小時候,鳥鳥羨慕學鋼琴、小提琴的小夥伴,但輪到自己選了,只能學二胡。她幻想靠文字吃飯,但在做自由編劇的兩年裡衣食皆憂。她以為回老家就能獲得穩定的生活,但重複的雜誌編輯工作實在了無生趣。人生前三十年,好多事大方向都跟自己想的一樣,但細節又沒那麼一樣。這樣看似如意實則徑庭的日常拉扯出細密的痛苦和巨大的真空,痛苦像窗外鳥叫一樣此起彼伏,真空則將她吸入其中,總是迷茫,持續頹喪。她試圖在如願以償和事與願違之間尋找最優解,可每個看似最優解的選項都只作用於當下,接著繼續帶來無盡的麻煩。

中學文理分科時,她猶豫很久選了理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見到她就說:“你應該學文科。”她沒有信心學文一定能快樂、能考上喜歡的大學,更不能預言專心從事文學就能寫出好東西。“但是周圍環境給我的資訊,學理工科比較方便找到穩定的、專業對口的工作,可以有比較穩定的生活狀態。”

大概這時,“穩定”就和“不快樂”勾連在了一起。她覺得自己“一步錯,步步錯”,大學本科是錯誤的延續,導致她在數理化的課程編排裡頭疼,每週只有一兩節文科公選課能開開心心上完。

“我覺得很孤獨,很無奈,我覺得我的想法都沒有用,我在浪費時間。我明明應該想物理作業應該怎麼做,但是我總在想我更喜歡看文藝作品。我喜歡的是研究文藝作品,而不是研究數理化公式。”鳥鳥回憶。

成為脫口秀演員之前,文學是生活痛苦的去處。鳥鳥喜歡魯迅,當然,不是從小學那篇課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開始,因為課堂講解把文章意趣拆解得稀碎,她是被課文配套的課後讀物吸引,又看到姥爺家的《故事新編》,《奔月》讓她入了坑。文中嫦娥吃烏鴉炸醬麵,無聊到隻身飛天。突破傳統的想象力和超越性的結構讓她初識“幽默”,也看到幽默背後的悲涼。

初中,她學了《藥》和《祝福》。看到“人血饅頭”,她很生氣。看到祥林嫂,她很憤怒。轉頭想想現實生活裡大家也這麼對待別人。“一切無解。(文章裡)愚昧也愚昧得很合理,這人犧牲也犧牲得很合理,是一個整體悲劇。看完就心裡憋屈。”

現實也讓她憋屈,憋屈到憤怒,憤怒沒法處理,“只能融入麻木的大家庭,這樣我就感覺不到痛苦。”於是她的自保心態加重了內向,幾近寡言,主動封閉。

上大學後,她看了海明威《流動的盛宴》,羨慕創作者一起交談的氛圍。在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裡,這一情境得到影像化呈現,她更加嚮往。“他們白天專心新創作,晚上一起交談,我很喜歡這種環境,我也很喜歡研究這種問題:人為什麼會做出這些行為?”

她也喜歡伍爾芙和卡夫卡,兩人的書讓她意識到原來意識流可以很生動,文學的形式可以更豐富。卡夫卡筆下的格里高爾,普通職員,早上起來非常壓抑,生著病,妹妹和爸爸不願理他,生活中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鳥鳥讀著很容易被帶入,因為自己人生裡隨處可見類似的心酸。

所以,提交北京大學創意寫作專業考研報名表的那一刻,成了鳥鳥人生中第一個徹底如願以償的快樂瞬間。“我決定了我要為什麼努力,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我喜歡的知識中。”

這份快樂在考上研究生、進入北大之後結束。鳥鳥以為自己可以住在燕園,實際上她住進了萬柳,坐著按點發的校車,到嚮往的所在汲取往後人生的動力。“但不住在燕園裡,我就覺得我不是學校的學生。”

有時她搭地鐵去上課,路過萬柳的房產中介所,發現經過的居民樓一平10萬起。附近有中關村第三小學,哪怕粗粗一瞥也知道那裡的小孩所受的教育和自己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人生之無意義感由此生髮,愈演愈烈。“在此之前我覺得考上北大人生可以改變,進去以後才發現,很多時候就是輸在起跑線,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努力了半天,甚至連工作都找不到。強烈的幻滅。”鳥鳥說。

好幾次在地鐵換乘站,她被洶湧人潮裹來挾去,身不由己地移動,看著身邊每個人都穿著精緻,知道眼前是別人精心挑選後的生活。在這一刻的人潮裡,這些作出精心選擇的個體匆匆相遇,再匆匆錯過。“任何一個人消失或這一車站的人全部消失,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影響。我覺得特別渺小,人生沒有意義。”鳥鳥回憶。

她接觸了一款卡牌策略手機遊戲,一開始隨隨便便玩,但越玩越肝,最後打遊戲打到在凳子上直接睡著。身邊的同學實習的實習,上課的上課,找工作的找工作,她不知所向,惶惶終日,只能一心一意迷茫。實習期有一年左右的時間,但她又覺得好不容易考進來,還是多上點課。可是上課又錯過了實習的機會,糾結實習的時候又錯過了秋招和春招。“我很焦慮,但停不下來,醒著的時間我也想不了事情,只能打遊戲打到困。”她知道自己敏感,大多數時候她感激這樣的敏感。敏感是文字創作者的利器,感激它的同時也要承受過度捕捉的陰晦。

脫口秀演員鳥鳥:用力輕盈

(文森特/圖)

飛起來了

終於畢業了,鳥鳥選擇成為一名自由編劇。她豪情萬丈:只要我全職創作,就能寫得極好。

於是她在出租房裡埋頭苦寫,鑑於她的內向性格,室友兼合作伙伴全權負責溝通工作。初出茅廬的小編劇不會有大專案,收入不穩定,生活不規律,房租要交,生活要過,豪情燃起的鬥志一天天消減,鳥鳥又陷入了不太好的狀態。父母擔心,勸她回呼和浩特。

“他們在身邊看著我,我可能會好一點。我也感到自己不快樂,我就想可能是漂著不快樂,是不是穩定了就能快樂?”她接受了,回去做雜誌編輯,以此為契機開始計劃過穩定的生活,組建一個穩定的家庭,可能還要生個孩子。“當有了安穩的工作,那個環境挺容易讓人感到平靜,但可能我太害怕無聊了。”

有空時,她會去呼和浩特一個俱樂部看脫口秀。看完幾次開放麥,她躍躍欲試,攢了篇稿子,講自己和母親之間的瑣事。背熟了登臺,一邊講,場子一邊冷下來。講完她就走了。“上臺講不需要勇氣,就算徹底失敗了再也不做了,對人生沒有任何影響。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問我怎麼有那五分鐘的勇氣,作一個人生選擇才需要勇氣,上臺尷尬五分鐘不是問題。不管有多尷尬,時間在客觀上會過去。我不需要跟人打交道。”她將這五分鐘比作滑板做招,私底下練一練,有人看的情況下,把招做好了就成。本科期間,玩滑板成為了宣洩情緒的出口之一。鳥鳥透過滑板,走出學校,發現原來外面的人不會在意自己期末考試考了多少,也沒有那麼大的壓力。“會把學校裡的困難看得輕一些,反倒更容易應付它。”

招沒做成,要麼再也不做,要麼好好鑽研怎麼做。鳥鳥選擇了後者。她開始研究脫口秀理論與技巧,如何設定前提,如何理順邏輯,如何抖出包袱……2020年8月,她開著車突然有了靈感,在車裡越說越激動,回家激動得一夜沒睡,第二天上臺果然炸場了。那次講的內容是“男女生理差別”。脫口秀這件事,終於給生活帶來了積極的正向迴圈。

2020年底,她報名笑果訓練營,在上海待了一週,結束後參與了《吐槽大會》的編劇工作,又參加《脫口秀大會》第四季;到今年,參加《脫口秀大會》第五季,作為一個只講了兩年脫口秀的新人,走到了比賽的最後。

講脫口秀之後,她看待事物的方式發生了變化。比如魯迅的幽默非常適合講脫口秀,他的結構太超越了,描繪又很精準。卡夫卡呢,卡夫卡把“變成蟲子”的意象放進文章裡,那麼家裡會怎麼樣呢?“他有了一個前提,沒有人想過這種前提,他還能順著這個前提把故事寫完。這本身就是勇敢的行為。”鳥鳥說,“卡夫卡如果講脫口秀會快樂很多,沒準真的可以結婚了。”

曾經,鳥鳥試圖與身邊的朋友討論社會話題,有時會聊不下去。要麼對方毫不關心,她的憤怒像打在了棉花上,要麼兩人觀點相左。她意識到每個人從小到大接收的資訊和受到的教育不同,被塑造成的樣子就不同,情緒爆發的點也不同,觀點各走一邊。“深刻理解了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等社交物件和工作夥伴都變成脫口秀演員後,她獲得瞭如魚得水般的自在:比較容易達成共識,就算沒有,也能保持尊重的態度。

成為脫口秀演員是鳥鳥長這麼大第二件徹底如願以償的快樂事情,幸運的是,這次的快樂比第一次持續更久,力量更強,她樂此不疲。

據統計,中文廣播電視新聞播音的語速是每分鐘300字左右。正常情況下,一個人一分鐘能說200-350字。鳥鳥慢些,一分鐘講180字左右。但她能在三五秒的十幾個字裡塞進幾個梗,語氣的間隙正好安置觀眾的笑聲。兩相配合,幾句話下來,爆梗遞進,情緒漸起。她站在臺上,看起來像重型機關槍,有些笨重,但字句鏗鏘。

這樣的畫像不太符合她的想象。踏上人生第一個脫口秀舞臺之前,她為自己起了一個藝名“鳥鳥”,希望像鳥一樣扇動翅膀高高飛起,看起來輕盈,毫不費力。她曾經想從脫口秀中獲得這種輕盈,告別沉重(且無聊)的生活,踩著小碎步扇著小翅膀輕巧地飛向白雲藍天。

作為一名(不太情願而不得不成為的)工科生,她知道扇動翅膀也要做功,但作為一名(其實一直嚮往最終得以成為的)中文系畢業生,她熱衷追尋宏大命題的價值,那能為現實的沉重提供出口。正式講脫口秀兩年來,她磕磕絆絆但一路熱烈,看似頹喪實則富有激情,不緊不慢但進步明顯,總之,不論飛得高低,她現在都可以說:“看,我飛起來了。”

脫口秀演員鳥鳥:用力輕盈

脫口秀是在我靈魂的裂縫裡正好釘了一個差不多形狀的東西——對話鳥鳥

不要習慣當藝人

南方人物週刊:

沒有比賽的時候,你會有意識地去積累身邊的素材嗎?

鳥鳥:

會有意識記一些東西,但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到脫口秀裡,有的(場景)我覺得挺好笑的或者挺感動的就記下來。

南方人物週刊:

最近一次記錄是什麼?

鳥鳥:

是去做一個商務工作時的感覺。那天工作人員在攝影棚裡用木板搭出了一個“家”,只佔到攝影棚1/50。我在這個看著華麗的“家”裡假裝溫馨,但是我眼睛裡都是棚裡剩下49/50的粗糙,水泥地不太平,還有一些筆劃過的痕跡,東西散亂堆著。拍攝完回到休息室,我感覺休息室也像一個搭出來的景,甚至藝人的工作也是搭出來的,(這個工作)總要呈現一個比生活更好的東西。

南方人物週刊:

藝人這個身份會不會給了你一個面對世界的外殼?你本來的那些特質,比如社恐,就沒有那麼容易阻礙到你。

鳥鳥:

比較難的地方在於做藝人這個工作的就是我本人。其實我很怕被觀眾厭倦、不喜歡,我也不知道我該以什麼面貌面對大家。上臺的那一刻我的確是要支稜起來。但做脫口秀演員比較好的就是我只需要支稜5分鐘、15分鐘或者一個小時,下來以後你該是誰還是誰。而且在舞臺上所謂的支稜也只是調整一點點表演狀態,我們在講、在說的還是自己真實的感受,在表達自己。所以我覺得它也不是一個外殼。

南方人物週刊:

你會警惕藝人身份可能給你帶來的影響嗎?

鳥鳥:

我會害怕當藝人,當久了可能會變得自負。其實有很享受的時候,我歲數不大,一般在我這個年紀,多是做下屬的工作,出外面要照顧別人多一些,但是當藝人以後,別人跟我說話就會更小心一點,會更尊重我,包括換場的時候就會說“讓藝人老師先去休息”,人家用墩布當墊子坐地上,但就要給我搬一個凳子坐在那。我其實挺惶恐。每到這個時候我都要跟自己說不要習慣這件事情,不然以後會變得非常討人厭。

南方人物週刊:

實際上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會怎麼做?比如“鳥鳥老師,您先坐”這種時候。

鳥鳥:

我也會坐下。這是一種禮貌……

南方人物週刊:

那你自覺警惕的具體表現是什麼?

鳥鳥:

主要是心裡面,因為我也沒法跟別人說,“你以後對我差一點。”

南方人物週刊:

隨著之後的發展,如果一切順利,你在藝人角色上要做的事情會越來越多,怎麼面對呢?

鳥鳥:

我覺得這是一種自我防禦。因為我知道藝人的生命也是有周期的,沒有人能一直火,沒有人能一直被人喜歡,所以不習慣這個的話,其實也是保護自己。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也不會感覺到失去了什麼。

南方人物週刊:

現在你能夠清楚地把脫口秀演員和藝人這兩個身份分開嗎?

鳥鳥:

面對真正的觀眾的時候,比如在開放麥的舞臺、在劇場的舞臺,我就是一個脫口秀演員,我不能用很水的段子糊弄觀眾,我要講一些真實發生的事情,講一些別人關心的事情。當藝人的時候就是我保證我出現,讓別人能使用我的形象。

南方人物週刊:

你有沒有擔心生活變化以後,觀察到的東西和從前不一樣,曾經賴以激發情緒的部分消失了,寫不出以前那種段子了?

鳥鳥:

我覺得有可能。但是有一些煩惱是全人類共有的,比如,對關係的處理,跟父母的關係、友誼、愛情,包括身體隨著年齡發生變化,生、老、病……這些煩惱的存在不會隨著你的境遇如何而改變,這些都可以寫。

脫口秀演員鳥鳥:用力輕盈

(文森特/圖)

人生最好的狀態就是以寫作為生

南方人物週刊:

別人的優秀會影響你的心態嗎?

鳥鳥:

會。因為會想別人在這個時間點上更優秀,是因為人家在過去花了更多時間精力在這個事情上,我就會回想我那段時間在幹什麼,就覺得浪費了時間。但是隻能懊悔不能重來的,我會很難受。比如我覺得到了二十七八歲,要麼工作比較好了,要麼就成家了,不能啥也沒有,但是我那時候啥也沒有。

南方人物週刊:

怎麼排解?

鳥鳥:

我只能用寫東西來消解這種感覺,把這些感受寫下來,如果能被人看到,可能有一點意義。

南方人物週刊:

一定要被看到才有意義嗎?

鳥鳥:

對。我自己儲存它是為了有一天能讓別人看。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參與社會的運轉。你說我做PPT,我對這個社會的參與有多少?社會需要我做PPT嗎?我去寫工科的調查報告,那是不是一個形式大於內容的東西?但是我寫東西被別人看到,參與到某種討論和溝通裡,分享我的感受,這是隻屬於我的、獨一無二的東西。讓我更有參與感。

南方人物週刊:

如果只是想表達情緒,有很多選擇。為什麼你用脫口秀來表達?

鳥鳥:

它比較短。像我這麼一個普通人,上來就寫一個好幾萬字的東西讓大家看完,我覺得我不配,我也吸引不了大家那麼久的注意力,對我來說壓力太大,我做不到。但脫口秀一段就5分鐘,這個我能接受。

脫口秀只要把大家逗笑就行,那倒過來說只要把他逗笑,可以跟他說任何事情,這是讓我很有安全感的一種交換,我心裡會比較踏實。如果他笑了,我就覺得我說的東西有價值。

南方人物週刊:

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用再跟別人比較了,我就挺好的?

鳥鳥:

我從內蒙古出來的時候。我的工作和生活在別人眼裡很穩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個感覺很難受。那時候生活裡發生了一些事,讓我覺得一個穩定的家庭的願景其實是很虛幻的東西。我就想我不如自己出來追求一點事業上的東西。所以如果當時這個事情沒有發生,我可能還會繼續讓自己彆扭下去。不疼到一定程度不會改變。

那時候我就覺得人要活自己的,不能為了別人眼裡自己應該怎樣去過,就放下了一些標準,因為有的標準越努力去靠攏,越會把自己掰得非常難受,也得不到任何想要的滿足。

南方人物週刊:

你覺得說脫口秀需要天賦嗎?

鳥鳥:

唯一需要的就是感知得到觀眾的情緒,得感受到觀眾舒服不舒服。有一些時候說前提他們就笑了,說明他們對這個話題很興奮,或者他們特別喜歡你,或者他們特別期待。得感受到場上的氣是什麼樣的。在寫稿子的時候,其實是在猜觀眾在想什麼,能猜得準就需要一個條件——你得跟他們有差不多的感覺。我覺得這個能力可能是一種天賦,這樣改稿子每一句都有憑據,有方向。

南方人物週刊: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有天賦?

鳥鳥:

我覺得大部分做脫口秀的人都有這個天賦,甚至大部分人都有這個天賦。只是大家覺得這事沒有那麼重要,大部分人不需要陌生人的認可、不需要取悅陌生人、不需要時刻得到很大的笑聲來確認自己的存在,大家只需要做一個意義感沒那麼強的工作,就很容易得到快樂。他們選擇不使用這個天賦。

南方人物週刊:

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再需要觀眾的笑聲。

鳥鳥:

不知道……我覺得會一直需要。或者說我會一直需要用創作的方法跟別人產生溝通,但可能不是一直用脫口秀的形式。

南方人物週刊:

現在如果不做脫口秀,還有什麼別的事情依然讓你覺得有意義?

鳥鳥:

我覺得寫小說也挺好玩的,但我現在也沒寫出來。到現在為止,脫口秀對我而言都非常有意思,它很現場、很及時,觀眾的反應也很直接、很公平,好笑就是好笑,不好笑就是不好笑。

我想以寫作為生,我覺得人生最好的狀態就是以寫作為生。我很喜歡創作的環境,也更喜歡研究人為什麼會這麼想事情?人為什麼會做出這些行為?兩個人的關係為什麼是這樣的?我覺得不管是用BB機也好、用智慧手機也好,該難受還是會難受,該感到興奮還是會感到興奮,情感產生的邏輯是不變的,我更希望研究這種比較永恆的話題。

別人接納我,讓我覺得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奇怪

南方人物週刊:

你現在還有迷茫的感覺嗎?比如現在去地鐵站,看到一大群人,還會有當時在北京換乘時候的感覺嗎?

鳥鳥:

沒有。我現在對自己的選擇多少有了一點自信,相對來說比以前堅定。

南方人物週刊:

這種自信是來自觀眾的笑聲還是自己的認可?

鳥鳥:

是因為觀眾笑了,觀眾不笑我自己光認可那是有病,我的快樂來自於觀眾的笑聲。

南方人物週刊:

觀眾不笑了怎麼辦?

鳥鳥:

就要再增長本領了。現在觀眾覺得我很新鮮,很特別,我希望我乾的時間長了以後,大家共同成長,可能又是另一種感受。

像國外做了很多年的脫口秀演員,他們一輩子要出好多個專場,會疑惑那些人怎麼能夠講這麼久,他們的藝術生命怎麼會這麼長?我在真正做脫口秀之前,也看了一些專場,我就覺得一個人幹一輩子脫口秀挺好的。那只是泛泛的感受,我真正幹了兩年脫口秀,發現要寫一輩子、還不厭倦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很多時候寫脫口秀,想表達100分的東西,因為脫口秀藝術形式本身的限制只能表達60分,然後又因為不停被誤解,傳達到人心裡只有30分,要怎麼去調和這個感受,還要堅持做幾十年,真的很難。所以要我說做一輩子脫口秀,確實是在講大話,我沒辦法想象。

南方人物週刊:

你現在還是會對生活保持憤怒嗎?

鳥鳥:

我現在平和很多了。我怕我說了你把我寫得太憂國憂民,畢竟我只是一個演脫口秀的。我的想法不太重要,我覺得社會應該是怎麼樣、人應該怎麼樣,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可能社會的執行邏輯不是這樣。所以我不認為我一定正確。但是這些想法確實讓我很痛苦。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也讓我覺得痛苦。但是沒有辦法,我也做不了啥,我沒有能力,我能接受,我現在已經調和好了,我管好我自己的生活。

南方人物週刊:

從你的段子和我們剛剛的談話能感覺到你對自己性格里的矛盾特質有了清晰的認知,你覺得這一部分特質對你的助力和阻力分別是什麼?

鳥鳥:

我覺得助力在我比較敏感,對很多小事都比較矛盾,這說明能感受到很細微的變化。阻礙就是可能效率沒有那麼高,會不停反覆思考這兩邊,有的時候內心會比較痛苦。但是總體上我現在已經基本能調整到一種助力的狀態。你把它寫出來,它就是一種助力,寫不出來,它就是一種阻力。

南方人物週刊:

所以脫口秀修復了你的性格?

鳥鳥:

對。脫口秀是在我靈魂的裂縫裡正好釘了一個差不多形狀的東西。

現在基本比較自洽了。

南方人物週刊:

自洽是你接納了自己的種種矛盾,然後也接納了自己的憤怒,接納了這種糾結。

鳥鳥:

我覺得是別人接納我,讓我覺得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奇怪。我上節目以後挺多觀眾都覺得我挺好,然後我覺得原來我挺好的,然後我就沒有那麼責備自己了。

南方人物週刊記者 張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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