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歲的白居易組織了一場聚會,出席者平均年齡高達90歲

73歲的白居易組織了一場聚會,出席者平均年齡高達90歲

作為“以文會友”的一種特殊交流形式,文人雅集為群體或個體創作營造特定情境,有力促進了詩文、書畫等作品生產,成就了中國文化歷史上諸多名垂千古的佳作。

「“蘭亭”甚於“金谷”?」

君王權貴對文士賢才的招攬,促成了早期文人雅集的形成。《詩經》中的“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描繪了先秦諸侯王宴請門客賢士把酒言歡、談古論今的情景,也賦予了文人雅集的基本形態:鼓瑟音樂、美酒佳餚以及品德高尚的賢才。

在雅集中,文人賢士藉由詩文、書畫切磋激發靈感與創意,不僅與所處的時代同頻共振,成為社會生活和精神的寫照,而且影響一時一地的創作風向,推動文化普及與發展。

西漢梁孝王劉武廣交文人名士,在今天河南商丘東建東苑(又稱“菟園”,後人稱之為“梁園”),以招延四方豪傑。史書記載,自山以東遊說之士莫不畢至。文人名士枚乘、司馬相如、莊忌等人也相繼來梁,成為座上賓,最終形成以劉武為核心、賈誼為先導、鄒陽等人為中堅的梁園文學群體。李白《書情題蔡舍人雄》中的“一朝去京國,十載客梁園”,說的便是這個典故。

一日,劉武宴集遊於梁園忘憂館,命門客各作辭賦一篇,便有了枚乘的《柳賦》、路喬如的《鶴賦》、鄒陽的《酒賦》、公孫詭的《文鹿賦》、羊勝的《屏風賦》、公孫乘的《月賦》等,成就了一段佳話。

梁園文學群體有力推動了西漢文學發展。其中,西漢辭賦大家枚乘的《七發》《梁王菟園賦》等作品,是漢大賦正式形成的標誌性作品。

三國時期,曹操建都鄴城(今河北臨漳縣鄴北城),喜交名流學士,包括孔融、陳琳、王粲、徐幹、阮瑀、應瑒、劉楨等,逐漸形成了以曹操、曹丕、曹植父子為核心的鄴下文人集團。在集宴雲遊、詩酒酬唱中,一舉開創了慷慨任氣的東漢文學氣派。

他們的作品主要反映艱難時世、民生疾苦,抒發憂國憂民之情,表現出建立功業的積極抱負。在“建安七子”中,王粲善作詩賦,成就可以說高於另外六人,被劉勰稱為“七子之冠冕”。他的《登樓賦》《七哀詩》是建安時期抒情小賦的代表性作品,抒寫生逢亂世異居他鄉、心寄故土之情,哀傷而不消沉。

如果說梁園雅集、鄴下雅集是由權貴或統治者召集主持,帶有某種政治因素,那麼西晉金谷園雅集可被視為由文人自發組織的雅集。

西晉文學家石崇常在洛陽的別院金谷園召集劉琨、陸機、陸雲、左思、潘岳等聚會、結社,史稱“金谷二十四友”。最值得書寫的一次雅集,是元康六年徵西大將軍王翊從洛陽還長安,石崇召集眾文豪在金谷園為其設宴餞行,“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鬥”。

事後,石崇把眾人詩作收錄為《金谷集》,親撰《金谷詩序》。這場極大聲勢的文人雅集,對後世的相關活動產生了深遠影響。50多年後舉行的蘭亭之會,便是依照金谷園雅集模式組織的。

73歲的白居易組織了一場聚會,出席者平均年齡高達90歲

史書記載,當王羲之得知人們把《蘭亭集序》和《金谷詩序》相比時,感到很高興。由此可見,金谷園雅集在當時恐怕比蘭亭雅集更有影響。但後世知“蘭亭”甚於“金谷”,又是為什麼呢?

一方面,《蘭亭集序》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深得唐太宗和後世書家推崇;另一方面,二者境界不同,《金谷詩序》“感性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期”,《蘭亭集序》“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故後者更容易為人傳誦。

蘇軾更是認為,金谷之會皆望塵之友也,“季倫(石崇)之於逸少(王羲之),如鴟鳶之於鴻鵠”。

「文采風流,映照一世」

文人雅集在唐代盛極一時,形式與活動內容豐富多樣,不乏留下千古傳唱的名篇。這和唐朝盛世風華、文星昌耀不無關係。

唐高宗上元二年,洪州牧閻伯嶼於重陽節在滕王閣大宴賓客,安排其婿吳子章作序以彰其名。在場眾多文人假意謙讓,年輕氣盛的王勃卻毫不謙讓,一度令閻伯嶼怒而離席。

珍詞繡句層見疊出的《滕王閣序》,既是六朝駢文之新變,也是唐朝駢文通俗化、格律化之先聲。其駢儷藻飾、對仗工整、辭采華美,採用大量典故來敘事抒情,可謂景中有情、情中有景,達到了內容美與形式美的統一,堪稱“神俊無前”。

甘露之變後,白居易遠離朝堂,居於洛陽香山寺,自號“香山居士”。唐武宗會昌五年暮春三月,73歲的他邀約胡杲、吉旼、劉真、鄭據、盧貞、張渾等幾位比他年長的長者暢遊山林、把酒高歌,寫下《七老會詩》。

是年夏天,白居易又組織了一次雅集,增加李元爽、釋如滿兩位更為年長的人。白居易在“九老雅集”中寫下《香山九老會詩序》,還請人繪製《九老圖》,以紀念這場平均年齡高達90歲的長者集會。

73歲的白居易組織了一場聚會,出席者平均年齡高達90歲

宋代的“洛陽耆英會”,便是文彥博與富弼、司馬光等仿香山九老會的形式,聚集洛陽高年者共13人置酒賦詩相樂的雅會。司馬光以楷書所作《洛陽耆英會序》和《會約》,堪稱文化瑰寶。

由崑山名士顧瑛召集的玉山雅集,是元代規模最大、舉行時間最長、參加人數最多的雅集。大小雅集凡50多次,“豈無歌鐘樂,乃爾文字娛。逍遙以終夕,聊復遂吾初”,體現了超然物外、超脫功利的價值追求。

當時,科舉制廢止,文人仕途受阻。遠離政治後,文人得以迴歸本心,更加追求理想的精神生活與自身的獨立價值,文人雅集煥發新的生機。

元順帝至正八年早春的玉山雅集,被時人稱為“諸集之最盛”。楊維楨所作的題跋《玉山雅集圖記》,再現了雅集人物和場景。楊公還將此次雅集與蘭亭雅集、西園雅集相比較,稱玉山雅集“清而不隘,華而不靡”。

顧瑛將眾人所作詩文編為《草堂雅集》,這是存詩數量最多、由元人編選的元詩總集。他又將各家為玉山佳處二十八處景點所題的記、序、詩、詞、賦以及在各景點燕集時所作的詩詞彙為《玉山名勝集》,並將各家餞別寄贈之作匯為外編。由此,許多元末知名文人的作品得以傳世。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主修紀曉嵐評《玉山名勝集》:“其賓客之佳,文辭之富,則未有過於是集者……文采風流,映照一世,數百年後,猶想見之。”

「徵歌演劇,卜夜燒燈」

明代文人結社雅集、文酒觴詠依舊盛行。伴隨這一時期的戲曲發展,演劇活動及由此展開的徵歌、品劇在文人雅集中流傳開來。

文人雅集與演劇活動的融合,為文人提供了觀劇場所,重塑了文人士子間的社交關係,又以文人的品評來引導戲曲創作,促進了戲曲傳播與創作。

活躍於南京的詩人、戲曲評論家潘之恆,是明代萬曆年間文人賞劇的重要組織者、參與者。他先入復古派詩社“白榆社”,其後與“公安派”“竟陵派”等結社酬唱。

萬曆十三年,潘之恆參與“白榆社”在雨花臺的雅集活動。昆班演員楊美表演的《竊符記》,被眾多觀劇者記入詩文。其中,潘之恆對楊美扮演的如姬評價甚高,指“其行若翔”。

萬曆三十七年,潘之恆參加“公安派”的冶城大社,促成北曲《凌雲記》從案頭走向演出。這場演出適逢魏良輔對崑山腔進行改革,北曲日趨式微。工於北曲的昆旦名優傅靈脩及其兄傅卯,被潘之恆邀選出演此劇。由此,傅氏兄妹的北曲傳統唱法得到了重視。

萬曆四十七年,潘之恆參加秦淮大社。此後,參與或主持多場徵歌度曲的“竟陵派”雅集活動。他從“度、思、步、呼、嘆”五個角度評析相關表演,可謂晚明戲曲表演理論頗具代表性的論說。

明末清初,家班演出、堂會演出、臨水拍曲、以曲會友等,成為江南文人雅集的常見節目。“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入清後歸隱如皋,在其棲隱之處“水繪園”頻頻舉辦雅集,家樂表演為重要內容。

乾嘉時期,揚州文人雅集促進了當地劇壇的繁盛。袁枚、趙翼等文人每至揚州必看戲。《揚州府志》記載:“若士庶尋常聚會,亦必徵歌演劇,卜夜燒燈。”

與袁枚、趙翼合稱“江右三大家”,有“國朝曲家第一”之譽的蔣士銓,在大鹽商江春組織的一場文人雅集宴飲中,談及白居易《琵琶行》,慨嘆院本《青衫記》“命意敷詞,庸劣可鄙”,用五天時間創作出四出雜劇《四弦秋》,立意深遠,文辭優美,成為清代南雜劇中的翹楚。出自該劇的摺子戲《送客》《女彈詞》成為崑曲保留劇目,至今上演不衰。

總之,作為中國歷史上一道別致的文化圖景,文人雅集為我們留下無數文化瑰寶與千古絕唱。其文化魅力穿越時空,不應被時光的塵埃所湮沒。

(作者:上海藝術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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