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菜前，在一鍋沸騰的水裡加入一勺熟豬油，水面上浮起的一個個鋥亮“小鏡片”就像時光隧道一樣，將我帶回到遙遠的童年時代。我彷彿在“小鏡片”裡看到一張慈祥的臉龐——那是煥昭姆，她是我兒時小夥伴海亮的媽媽，是我的鄰居也是我家同祖的宗親。
當年在我家所在的這條幽長小巷裡，數她家最富裕。她的丈夫去了新加坡，每一次回鄉探親時，總會帶回很多新穎的東西。
煥昭姆只生了海亮一個孩子，所以她對我們這群同住一條巷子裡的女孩子都特別喜愛。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常常見她去鎮上的郵政廳取完“南洋”匯來的款項之後，便到菜市場買一點豬板油。在那個清湯掛麵配青菜的年代，這巷子裡的人家，除了年關將至，會把自己家圈養的豬宰了賣掉，剩下一點肥豬肉作為過年過節“加味”的調料，平時大家都很少會隨隨便便就吃上一盤豬油炒青菜。
視覺中國，圖文無關
記得我們村子裡剛通電不久，煥昭伯便帶回來一臺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煥昭姆家立刻成了“人間天堂”。一個寒假，天很冷，我們幾個追看《西遊記》入迷的小孩，依舊包裹著厚厚的棉衣跑到她家看電視。等到《西遊記》播完，已經接近夜裡十一點，刺骨的寒風往我們的棉衣裡直鑽。煥昭姆便翻櫃倒甕地拿出家裡剩下的一些“番羅知”，還會燒一小鍋開水，放一點粗鹽，再放一勺熟豬油，煮成一道美味的豬油鹽湯，給我們每人倒上一碗。我們幾個小夥伴端起碗就咕嘟咕嘟地一口喝下去。那股豬油香噴噴的味道，直沁心窩，讓我回味一生。
一連幾個夜裡，煥昭姆都燒豬油鹽湯給我們喝，饞得我們幾個小夥伴，每天夜裡最掛念的已不是看《西遊記》，而是等著吃那一碗豬油鹽湯。那是個連一粒白糖都要偷著吃的年代，能在寒冷的夜裡吃上一碗豬油鹽湯，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後來，父親在小巷以外的地方建了一幢樓房，我們搬家了。我家飯桌上也變得色香味俱全。再後來，我到外面求學，瞭解家鄉的情況只有透過書信。有一次，兒時的玩伴在來信中告訴我，煥昭姆去世了。因為煥昭伯在新加坡有了另一個家，煥昭姆鬱鬱而終。海亮也成了“孤兒”。我們都為此潸然淚下，突然特別懷念起煥昭姆那一頭周璇式的捲髮，和那一碗在寒夜裡飄香的溫暖的豬油鹽湯……
視覺中國，圖文無關
時光飛逝，轉眼間，三十年過去了。有一次，我的女兒面對餐桌上豐盛的菜餚挑三揀四，我便給她講起過去，講起那一碗在寒夜飄香的豬油鹽湯。我不知道女兒是否能理解我們以前貧寒的生活，她當時只是輕輕地幫我擦去眼角溢位的淚花，什麼也沒說。但後來，女兒不再那麼挑食。
今天我站在廚房的鍋前，看著那鋥亮的“小鏡片”如花朵般綻放，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再次想起當年那碗豬油鹽湯，眼前竟又浮起一片淚光。
作者 | 沈美霞
統籌 | 易芝娜
編輯 | 奕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