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城:奧爾加·託卡爾丘克的文學世界

“長久以來,小說家面臨一個“小說怎麼寫”的問題。尤其是20世紀以來,當巴爾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等文學巨人已經把小說的故事窮盡,“小說怎麼寫”成為了一個嚴峻的拷問。於是有了現代主義,有了喬伊斯、卡夫卡、伍爾夫,有了一系列光怪陸離的文學實驗,他們都在迴應“小說怎麼寫”的問題,關鍵不在於故事,而在於怎麼講述故事。故事說來道去不過幾百種,但講故事的方式可以無窮無盡。到了網際網路時代,小說面對的挑戰又不一樣了。託卡爾丘克這一代的小說家,面對的不只是故事被前人講完的尷尬,還有網際網路席捲而來的碎片化、淺薄化浪潮,一切事物被簡化,複雜的東西被壓縮成標籤、情緒化觀點,供每一個陌生人評頭論足。站在河流沖刷的堤岸,作家該如何應對?

宗城:奧爾加·託卡爾丘克的文學世界

奧爾加·託卡爾丘克,波蘭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奧爾加·託卡爾丘克是201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東歐,她與米沃什、辛波斯卡、米蘭·昆德拉齊名,是一位重要的小說家和文體創新家。1987年,她發表了處女作詩集《鏡子裡的城市》。九年後,她憑藉長篇小說《太古和其他的時間》獲得波蘭權威文學大獎“尼刻獎”。很快,她的長篇《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再獲“尼刻獎”,而另一部鉅作《雲遊》更是斬獲國際布克文學獎。諾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盛讚她是一位“輝煌壯麗的作家”,可是在獲得諾獎之前,很少有中國人瞭解她。

早在2006年,湖南文藝出版社就曾引進了她的小說《太古和其他的時間》《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間》(當時這本書被翻譯成《收集夢的剪貼簿》)。此後,“後浪”出版機構的編輯經過一位開書店兼賣貓糧的朋友推薦,讀到了託卡爾丘克的小說,覺得這是任何一位文學編輯都不會錯過的書,所以毫不猶豫地跟進。

《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和《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被“後浪”出版,讓託卡爾丘克再一次走入國內讀者的視野。但和米沃什、昆德拉等文學巨人不同,託卡爾丘克在國內始終門庭寂寥,只是一位文學發燒友才會閱讀的小眾作家,這其實也反映了當代波蘭文學在國際上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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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文學是國際文學裡的重鎮,提起波蘭文學,國內讀者最先想到的或許是米沃什,和米沃什那一代生活在冷戰暗影的作家不同,託卡爾丘克的文學之路崛起於後冷戰時代,前蘇聯與鐵幕的記憶已成舊日傷痕,而託卡爾丘克面對的是一個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波蘭在歐洲一體化程序中融入以西歐為主導的歐陸資本主義秩序,但卻處於邊緣化的時代。託卡爾丘克的尷尬之處在於:她依靠母語寫作,對祖國有著深情的眷戀,但她在國際文學上得到的認可,不得不依靠西歐文學秩序的扶持,她書寫著祖國的故事,但異域的人們閱讀她往往依靠的是英語,而不是最能體現她文學美感的波蘭語。

在《太古和其他的時間》裡,託卡爾丘克營造了一個夢境世界。這個世界有很深的波蘭意味,書中的很多村落、人物、風俗都取自波蘭本土的民間故事。作家虛構了一個叫太古的世界,那是一座遠離大城市、地處森林邊緣,並不特別的波蘭村莊。託卡爾丘克用溫柔的筆觸細膩地刻畫了太古鄉民的生存與死亡、快樂與憂愁,人與樹木、水與鳥兒在這個世界時都是有自己豐富感官體驗的生靈,他們相聚在太古,安息在太古,接受命運女神的撥弄。作家運用自然主義的筆法,抒情地展現了波蘭民間的日常生活。這部小說被譽為波蘭的《百年孤獨》。

如易麗君教授所說:“太古的象徵意義在於,人們在心靈深處都守望著一個被自己視為宇宙中心的神秘國度。在快速變革、充滿歷史災難、大規模人群遷徙和邊界變動的世界上,人們往往渴念某種穩定的角落,某個寧靜而足以抗拒無所不在的混亂的精神家園。託卡爾丘克在答波蘭《政治週刊》記者問時曾說,她寫這部小說似乎是出自一種尋根的願望,出自尋找自己的源頭、自己的根的嘗試,好使她能停泊在現實中。這是她尋找自己在歷史上地位的一種方式。”

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中,託卡爾丘克繼續深入記憶的廢墟。她把一百多個特寫、故事、隨筆片段集結而成一部多層次、多情節的小說,“長出鬍子的聖女、性別倒錯的修士、身體裡住著一隻鳥的酒鬼、化身狼人的小鎮教師、會冬眠的做假髮的老太太、靠網路收集夢境的女人”陸續登場……這部小說不是線性結構,也不是觀念先行,它隨處湧動的是意識的捉摸不定,以及在各動盪不安的世界中人們渴求安定的內心。託卡爾丘克並不標榜自己是普魯斯特、伍爾夫的傳人,但她的寫作技術深得意識流的精髓,她關注的不是表層的現實而是精神的現實。

和莫迪亞諾相似,託卡爾丘克也在透過夢境復甦被遺忘的記憶。她所表現歷史的手段並不是控訴的、高度政治化的,而是深入民間,深入日常的肌理紋路。她說:“只有那種忘卻了的存在才是真實的存在,我們在那裡曾是有罪或是有德行的人。因此我們不知道醒來後該怎麼辦——是投入地獄之火,還是投入永恆的光明生活。”

與米沃什、昆德拉等東歐前輩相比,託卡爾丘克的寫作更加“內向”,她的文學很少有一個明顯的控訴物件,她對政治保持著一個適可而止的距離。這其實代表了後冷戰時代波蘭一代作家的集體轉變。

在冷戰時期,尤其是在東歐和前蘇聯矛盾加劇的時期,波蘭文學高度政治化,愛國主義小說、反極權小說、地下小說競相湧現,當時有一個詞頻繁被提及,叫“墨提賓”,出自波蘭劇作家斯坦尼斯瓦夫·維特凱維奇(Stanis aw Witkiewicz)1932年的小說《永不滿足》。“此書描寫了一個精神空虛的社會,宗教失去影響,哲學深奧無用,藝術則徒具形式。一個名叫墨提賓的蒙古哲學家發明了一種人生觀藥,服下這種藥立刻就會變得輕鬆快樂,所有的精神空虛都會即刻消失,那些看來永遠無法解決的形而上問題,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依靠‘墨提賓’藥丸的作用,小說中虛構的東方帝國戰無不勝,最終統治了世界。有意味的是,所有服用‘墨提賓’藥的人最終都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而維特科維奇本人早在1939年聽到蘇聯軍隊進入波蘭國境時,就服食安眠藥自殺了。”(周江林:《米沃什的精神“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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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士兵在波俄邊境的瞭望塔裡觀察。(gettyimages 圖)

但是當前蘇聯解體,波蘭和自由主義秩序更加親近,政治上的緊張感減少了,作家開始更關注個體的問題、民間的問題。託卡爾丘克的寫作體現了這個傾向,她以驚人的想象力描繪了波蘭的鄉野民間、自然風物,用一種溫婉的筆觸,超越階層之間的成見。

託卡爾丘克獲得諾獎後,相關介紹文章如雨後春筍,它們集中介紹了《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和《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間》,因為那是作家截至獲獎前僅有的中譯本,在這些文章的描述中,作家成為一個天才的造夢師,專注著更個體化和神秘主義的寫作,然而,託卡爾丘克的文學豐富度遠不止於此,她的寫作廣度和深度都還沒有被中國評論家充分接受。

要了解一個全面的託卡爾丘克,不僅僅要讀那兩本代表作,還要注意到《雅各書》《雲遊》《鏡子裡的城市》《讓你的犁頭碾著死人的白骨前進》等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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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各書》中,託卡爾丘克正面介入政治,她冒著被全國人民唾罵的危險,呈現一段祖國不光彩的歷史。因為《雅各書》,託卡爾丘克被一些極端讀者怒斥為“叛國賊”,還收到了波蘭右翼民族主義者傳送的死亡威脅。

《雅各書》為何會激起憤怒?這本書究竟在描寫什麼?其實,這是一本關於壓迫、統治、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暴政的書。它講述了18世紀的波蘭人如何強迫一個東歐猶太人群體改變信仰,令他們成為天主教徒的過程。

書中,猶太人本來與世無爭,過著自己的小生活,但一系列政治動盪,把他們捲進動盪的洪流。其中,“一名叫雅各·弗蘭克的反叛者宣佈拒絕猶太法典,稱自己是彌賽亞,並在猶太神秘哲學中尋找啟示。他獲得越來越多的追隨者。經過各種各樣的政治和宗教動盪後,雅各最終率領信徒在天主教的教堂受洗。”(米琴:《諾獎得主託卡爾丘克的引起的風波和思考》)

《雅各書》出版後,託卡爾丘克接受電視採訪時指出:“波蘭這段歷史曾被形容為一個開放的、包容的、沒有對少數民族壓迫的歷史,可實際上波蘭人曾作為多數民族壓迫過少數民族,曾有過農奴制,也曾屠殺過猶太人。”她一下子激怒了波蘭的愛國者,尤其是右翼民族主義者,因為在他們看來,波蘭的國家形象是神聖的,波蘭怎麼可能壓迫少族民族,又怎麼會像希特勒一樣屠殺猶太人?右翼民族主義者無法接受,他們覺得託卡爾丘克在侮辱祖國!

波蘭文學女王頃刻間成為“全民公敵”,許多尊敬她的人,加入到唾罵她的行列。甚至有激進的反對者,要求託卡爾丘克道歉、修改《雅各書》,否則就對她發出死亡警告。但託卡爾丘克是個倔脾氣,她不道歉,且堅持立場,在她看來,波蘭的歷史不應該只有“英雄”和“被壓迫者”這兩種敘述,波蘭的歷史也不該被極簡化的愛國主義敘述所籠罩,歷史就是歷史,它有光彩的和不光彩的,有光榮與夢想,也有恐懼和灰暗,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立場,這些所有加起來的總和才是歷史,才是當代人要直面的東西。託卡爾丘克不認為這是叛國之舉,在她眼中,這是尊重歷史的方式,也是一位文學家可以承擔的責任。

《雅各書》並不是託卡爾丘克第一次介入政治。早在《太古和其他的時間》裡,她就對“波蘭性”(在中國的語境裡,可理解為“國民性”)有過深入探究;在《E。E。》中,託卡爾丘克把神秘主義和家庭故事結合,透過一個波蘭、德國的混血家庭,探討尋根、族群相處、人的非理性成分;在黑色幽默小說《讓你的犁頭碾著死人的白骨前進》中,作家借一個偏僻小村中發生的謀殺案,把視角對準了波蘭的社會階層問題和宗教偽善;在改編成電影的《糜骨之壤》中,她關注環保議題,繼續批判基督教和右翼民族主義者;在《雲遊》中,她在延續自己的詩意表達的同時,也關心波蘭這個國家,當它身處歐洲的心臟,在歷史上經歷過滅國、光復、淪陷和分割,這個國家的民族、每一個這片土地上的遊蕩者,他們如何找尋自己精神的根基?

要深入理解託卡爾丘克的小說,就需要結合波蘭的歷史。波蘭曾經是歐洲大國,沃野千里,人丁富足,但地處歐洲心臟地帶,鑄就它的榮耀,也令它處於“四戰之地”。1733—735年,俄、奧與法、西、撒丁為爭奪波蘭進行了戰爭,導致波蘭部分土地淪陷;1772—1795年,波蘭被俄羅斯帝國、普魯士王國和奧地利帝國瓜分,歷史上第一次被滅國,從此在歐洲地圖上消失了123年;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沙俄滅亡,前蘇聯建立,廢除俄羅斯帝國與普、奧簽訂的關於瓜分波蘭的一切條約,承認波蘭人民享有“獨立和統一的不可否認的權利”,再加上當時的奧地利、德國也自顧不暇,波蘭終於等到了復國的機會,但二戰時期,波蘭又被納粹德國吞併了。

二戰後,波蘭第二次光復。卻在雅爾塔和波茨坦會議遭遇了史無前例的侮辱,也是罕見的戰勝國被要求割讓土地。在前蘇聯和英、法、美等國家操控的協議中,波蘭被要求東部以寇松線為波蘇邊界,西部波德邊界則向西推移至奧德-尼斯河,波蘭的版圖整體西移200多公里,東部大量土地丟失,面積比戰前縮小了約7。6萬平方公里。

這些歷史時刻刺激了託卡爾丘克的創作。她在小說中反覆描繪的西里西亞就是一個滿是傷痕的地方。西里西亞位於奧德河畔,這個區域如今大部分屬於波蘭,小部分屬於捷克和德國,這裡的人們對“西里西亞”更有歸屬感,但他們不得不分屬三個國家,這一切都與戰爭和協議有關,諷刺的是,那些裁決他們的協議,主導者卻不是他們,而是把西里西亞當作籌碼的政客和戰爭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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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時,德國為自己入侵波蘭尋找正當理由而製作的宣傳畫。(gettyimages 圖)

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裡,有一個故事叫《去年我在西里西亞交易所收集夢》,裡面就寫道:“那是些亡命的夜晚,戰爭的夜晚,嬰兒的夜晚,曖昧愛情的夜晚;是一些在旅館、火車站、大學生宿舍、自家住宅的迷宮裡徘徊尋路的夜晚;或者是敞開門、開啟許多盒子、箱子、櫃子的夜晚;或者是旅行的夜晚,那時做夢者往往要跟火車站、飛機場、火車、高速公路、路旁的蝴蝶打交道,他們或丟失箱子,或等票,擔心著急,生怕來不及換乘。”

託卡爾丘克能走出波蘭國境,成為一位收穫世界認得的作家,並不僅僅因為她作品中區域性的部分,還在於她找到了連線不同族群的情感密碼,她的寫作對階層不同、立場不同的讀者有很深的包容度(右翼民族主義者除外)。

在寫作上,她是一個自覺的文體家,喜歡做一系列新鮮的實驗,比起顯克維奇、萊蒙特這些波蘭的文學前輩,託卡爾丘克的作品更夢幻也更關注“精神現實”。在接受《新京報書評週刊》採訪時,她說:“現實主義寫法不足以描述這個世界,因為人在世界上的體驗必然承載更多,包括情感、直覺、困惑、奇異的巧合、怪誕的情境以及幻想。透過寫作,我們應該稍微突破這種所謂的理性主義,並用這種方式去反過來強化它。”託卡爾丘克理解的寫作“是一種拉伸運動,它拉伸著我們的經驗,超越它們,建立起一個更廣闊的意識”。

諾獎之所以頒給託卡爾丘克,是為了表彰她對小說這個文體的創新。長久以來,小說家面臨一個“小說怎麼寫”的問題。尤其是20世紀以來,當巴爾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等文學巨人已經把小說的故事窮盡,“小說怎麼寫”成為了一個嚴峻的拷問。於是有了現代主義,有了喬伊斯、卡夫卡、伍爾夫,有了一系列光怪陸離的文學實驗,他們都在迴應“小說怎麼寫”的問題,關鍵不在於故事,而在於怎麼講述故事。故事說來道去不過幾百種,但講故事的方式可以無窮無盡。到了網際網路時代,小說面對的挑戰又不一樣了。託卡爾丘克這一代的小說家,面對的不只是故事被前人講完的尷尬,還有網際網路席捲而來的碎片化、淺薄化浪潮,一切事物被簡化,複雜的東西被壓縮成標籤、情緒化觀點,供每一個陌生人評頭論足。站在河流沖刷的堤岸,作家該如何應對?在這個寫作背景下。託卡爾丘克的小說不再是長篇累牘、佶屈聱牙,而是破碎、重組,混合了包括小說、詩歌、日記、隨筆、歌謠在內的不同文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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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加·託卡爾丘克出席記者會。(視覺中國 圖)

《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就是一次大膽的實驗。這本書創造了一個叫“太古”的空間,匯聚了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和不同人的時間。小說的目錄就是一系列事件的總和,包括:太古的時間、地主的時間、米霞的時間、麥穗兒的時間、蓋諾韋法的時間等,這些時間的主人不侷限於人類,萬物都有它的時間、它的思考,比如在“椴樹的時間”裡,作家寫道:“一棵樹死了,另一棵樹就會接受它的夢,將這種沒有意義,沒有印象的夢繼續做下去。所以,樹木永遠不會死亡。”

在地主波皮耶爾斯基的時間裡,生命是一個不斷下墜的過程。他體驗著反覆的告別、不斷的失去,他的人生在青春期達到一個快樂的制高點,往後就是無力和嘆息,他讀書、遊蕩、躲進小樓成一統,都無法克服這種命運的悲劇感,以至於他感慨道:“青春時代的最大騙局就是樂觀主義。”閱讀地主的時間,我想起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託卡爾丘克在文學中描繪自己的理想國,這個國度裡又充滿了祖國鄉民的氣息。她的神話糅合了波蘭當地的史詩、傳說和各式各樣的民間段子,她關注的物件不是王侯將相,而是史書上被掩蓋的一個個平凡的人,是那些就活在我們身邊,同樣參與歷史的生靈。作家描繪上帝,談論永恆,反思戰爭,卻是建立在這些平凡的物件上,所以她的文字才讓人感到親切,而不是知識精英的傲慢說教。

當我們回到《太古和其他的時間》,我們能看到作家在發揮一種辯證的藝術。那些我們以為是怎樣的存在,在小說裡煥發出另外的模樣,託卡爾丘克令讀者靜下來,換一種方式思考腳下的土地和頭頂的星空,那個朦朧奇幻的維度裡,顛倒、反轉、重置隨處可見,波蘭一個破敗的村落,變成宇宙的中心,寧靜淡泊的人們,跌落時代交接的裂谷。在那裡,“誰只要見過世界一次,他就會錐心地感受自己遭受的禁錮。”也是在那裡,“人是時間的囚徒。”

在答波蘭《政治週刊》記者問時,託卡爾丘克曾說,她寫這部小說似乎是出自一種尋根的願望,出自尋找自己的源頭、自己的根的嘗試,好使她能停泊在現實中。這是她尋找自己在歷史上地位的一種方式。(引自《太古和其他的時間》譯者序)無論是《太古和其他的時間》、《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還是《雅各書》《雲遊》,託卡爾丘克都在處理一個問題——一個人如何安放自己?更具體地說,他如何處理自己和歷史、故鄉、國家、記憶,那些日漸淡忘和無法被遺忘的部分之間的關係?

託卡爾丘克建立了自己的文學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她可以自由地遊蕩,可以做一個尋根者,她打通了歷史和此刻的通道,讓夢境和現實融為一體,託卡爾丘克的寫作近似於美國詩人伊麗莎白·畢肖普,她們都在透過文學造夢。那裡,陸地是海洋,左手的倒影是右手,那裡“天國清淺”,每一個靈魂在黑夜中被召喚。

“永遠不會一次就徹底死去。你的靈魂將會多次來到這裡,直到找到了它尋找的東西。”對奧爾加·託卡爾丘克來說,文學是一種時間的儲存形式。

文字

宗城

圖片

丨豆瓣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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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顧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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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丘克卡爾波蘭小說太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