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雲社的密集大瓜2

2003年,老郭住在右安門。張文順沒事兒就拎著啤酒去他家,跟老郭和孩子們一起熱鬧。張先生捧哏,嘴特別碎,誰也學不來。在老郭家,他跟曹雲金等傳授絕學,讓他們天天看新聞聯播,往那裡面塞綱(話)即可。後來登臺,曹常拿老先生肩膀砸掛,說他這身形就是那些日子拎啤酒給墜的。

那時節,曹雲金、何雲偉得老郭親授。各下狠功夫,暗自較勁,一見面就互相調侃。廣德樓一次演出,何雲偉崴腳,躺了兩個半月,每次見他倒黴模樣,曹雲金就樂不可支。李菁雖然高一輩,曹、何二人從不叫他師叔,一叫師叔,準沒好事兒。當時後臺十來人,整天其樂融融,見了面,又親又抱。

有一次,曹雲金生病,張文順、李文山倆老先生見天兒打電話關問:

“金子,好了嗎?明兒能來嗎?”

「老郭給徒弟捧哏」

曹雲金第一次上臺,說一段《報菜名》,臺下只有六七人。說了半天,一個都沒樂。那天夜裡,曹雲金輾轉反側,睡不著敲了老郭的門,反覆問,大家怎麼就不笑呢,一直聊到夜裡兩點。老郭平日教學,十分嚴厲,唯獨那晚,寬慰曹雲金許久,一遍遍開導說:

“你是沒見過我當初上臺…”

還有一次,曹發燒,郭德綱匆忙將其送往醫院。醫院護士一個勁兒指著老郭對曹雲金一口一個“你爸爸”,老郭只在一旁笑而不語。

後來,曹從老郭家裡搬出,租住到何雲偉家裡。何家在西三旗,兩人每天倒四趟車,花三個小時去劇場。為省錢,何雲偉幫他弄了張學生月票。兩人坐最擠的公交車,夏天連空調都沒有。每天折騰回家,都是夜裡八點。有一回,何雲偉回家路上聽錄音,曹雲金到站下車,抬眼一看,何跟車走了,也不叫他。夜裡九點,何雲偉罵罵咧咧敲門,曹都笑瘋了。

「老郭帶著倆徒弟表演」

頭回開工資,兩人一個月40塊,買兩瓶啤酒、幾樣小菜,吃得特開心。後來曹對記者說,當時並不覺得苦,苦都是回頭看才有的。

回憶這些日子,曹雲金在書中寫道:

“一夥人每天在一起,像一大家子人一樣。”

而就在2004年10月,這其樂融融的“一大家子人”,迎來了命運上的轉折。

六、

2004年,在炸醬麵館打工的河南小夥嶽龍剛、孔德水經一老先生介紹,找到了老郭,想跟他學相聲。老郭心想,後臺實在沒人,也不管天資,都來吧。於是每人寫了一段貫口,讓他倆背去。不久,老郭收二人為徒,賜名岳雲鵬、孔雲龍。孔、嶽二人加入德雲社掃地擦桌子,算是趕上了好時候。

這一年,相聲名家郭全寶去世。

老先生李文山曾與其搭檔,北京臺《開心茶館》的主持人康大鵬想找老頭做節目,於是到華聲天橋聽了一回相聲。

那一場,老郭使柳活兒《楊乃武與小白菜》,大鵬並沒感覺。倒是被何雲偉、李菁給驚豔了,沒想到兩個小夥子技藝已如此純熟。轉過天兒,大鵬再去,老郭在臺上使了一段《西征夢》,大鵬瞬間就被征服了:

“聽了這麼多年相聲,還沒有哪段兒是能讓我從頭笑到尾的。”

隨後,大鵬帶上專業裝置,將老郭的相聲錄音拿到節目中播。一週後,“德雲社”開場,一下子湧進60個觀眾。是年11月,“傳統相聲瀕臨失傳曲目專場”前,老郭和張文順去大鵬那兒做了一期節目。不久,德雲社一來就是兩百多觀眾,直至場場爆滿。到了2005年,已經訂不到票,得進屋站著聽了。

那時中國移動有位員工天天坐 66 路公交回家,突然聽到大鵬節目,從此迷上老郭。後來,他成了郭麒麟的搭檔。此人就是閻鶴祥。

「大鵬上老郭的節目《以德服人》」

早年老郭上臺,頭一句是:

“除去空座兒咱就算滿了。”

此後,將其改成那句廣為流傳的開場白:

“今天人來的不少,我很欣慰…”

觀眾越來越多,後臺人不夠了。好在這時,朱紹峰(燒餅)已拜入老郭門下,張德武已拜入張文順名下,在IT公司上班的徐德亮也常來撐場。只不巧,王玥波心繫評書,要走。老郭這又想起于謙來。當初雖然跟謙兒哥有火花,但德雲社沒生意,也不好意思叫人家來。2004年,劇場有了起色,于謙順勢加入。

謙兒哥給老郭帶來的,不僅僅是一段友誼,還有最後一次進入體制的機會。

此事還要從2003年參加相聲大賽說起。當時老郭和于謙代表北京曲藝團說了個《北京,你好》,那是老郭唯一的歌頌作品。就在那次大賽上,老郭遇到了侯耀文。此後幾次碰面,侯三爺起了收徒之心,問過於謙幾次,于謙跟老郭一說,兩方就應了。2004年6月,侯耀文不顧北京相聲圈兒的阻撓,在收下遼寧荊姓相聲演員時,順帶收了老郭。

有趣的是,那位荊姓演員,身肩某市曲協官職,卻並無什麼作品。拜師後,也未在專業上有所作為,不過為了走走仕途。侯三爺去世後,他趕緊去拜了一個評書師父。數年後,成了深圳一家民營企業的經理人。

上一次這位荊姓演員不慎露面,還是侯家二爺給女徒弟送包包上熱搜的時候。

可見這天底下,現實比相聲諷刺多了。

「侯三爺收徒」

拜師過後,身為鐵路文工團說唱團長的侯三爺,便有心將老郭調到體制內。所以後來老郭嚷過一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老子上鐵路!”。直到2006年,爆紅的老郭還在鐵路文工團赴滬演出名單上。

只可惜,2007年,侯三爺駕鶴西去,接下來的故事,就是《我要反三俗》了。

不過那時,體制不體制,老郭早也無所謂。被大鵬挖掘後,2005年,老郭和“德雲社”迎來了更多曝光。這裡面,一個叫袁鴻的人起了重要作用。袁鴻原本經營北兵馬司劇場,自2001年起就開始斷斷續續聽老郭。2005年,他看老郭漸漸有名,便將好友史航、水晶等劇評家拉至天橋樂劇場。

隨後,更多媒體人湧入劇場,成為“鋼絲”。其中就有《讀庫》的張立憲。張立憲看罷,意識到老郭必火,專程向東東槍約稿。約稿時,老六給東東槍說了三個“不”字:

“不遺餘力,不計成本,不留遺憾。”

並特意叮囑說:

“稿件質量為先,但成稿必須要快,因為郭德綱隨時可能躥紅。”

2005年,紀念窮不怕誕生150週年,老郭說《論相聲五十年之現狀》。回憶往昔種種辛酸,憤慨之中不禁來了一句:

“相聲這麼好的東西不賣錢,這是天時不正!”

後臺聽聞,悉數落淚,謙兒哥也溼了眼眶。

年底,老郭帶德雲社全體回津省親。

含恨離鄉十年之久的郭德綱在後臺分外感慨,臉上卻十分平靜。省親專場,少馬爺馬志明為老郭站臺,呼籲大家愛護相聲。那天,大霧封路,袁鴻攜史航、水晶以及多家媒體人騎腳踏車趕往天津。此後,全國數十家媒體湧入德雲社後臺。時至2006年初,連續三月,數百家媒體如浪襲來。僅3月1日至10日,全國各紙媒72家報道郭德綱197次。

其他網路節目,更是難計其數。

「少馬爺和郭德綱」

一時間,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某報道中,有人數下老郭一次返場高達17次。有同行看了,批評記者不懂相聲。結果當晚,老郭就在演出中返場23次。

10月,為紀念德雲社創辦十週年,郭德綱在民族宮辦了六個專場。最後一場長達七個半小時,從晚上七點半說到凌晨兩點四十,謝幕又謝了二十分鐘。回去後,徐德亮激動地在部落格中寫下《這一夜,我們創造了歷史!》。

散場後,曹雲金去網咖翻貼,看到德雲社全體演員謝幕照,想起一大家子人多年來吃的苦,往事歷歷在目,一瞬間流下了眼淚。

該專場在北京臺轉播,收視率竟超16點。

多年後,曹雲金在自傳中不無自豪道:

“這是電視媒體都難以想象的數字,沒有別人,只有我們,我們德雲社。”

多年後,每當看到德雲社十週年謝幕照,曹的眼淚還是會奪眶而出為什麼?為什麼是德雲社?

有人說因為老郭的優勢在於劇場,其實並不準確。1998年,老郭在廣德樓演出時,天津便有尹笑聲(此人相當憎惡老郭)等老先生成立過兩個藝術團,在劇場說相聲。在北京,2001年,“笑友校友俱樂部”成立,馬貴榮牽頭,當初京味茶館的張伯鑫、王玥波、李菁、徐德亮、孫越都在此演出過。

後來“笑友”離散,孫越、李菁和王玥波還在大柵欄發起過一個“學子鳴春相聲大會”。所以前文才說,李菁和徐德亮,早年只是德雲社兼職。不久,劇場相聲陷入極度蕭條,在德雲社最難的日子,孫越離開舞臺,去動物園養大象,張伯鑫一度跑去當了環衛工人。

當時,在姜昆、李金斗牽頭下,“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成立。不光老郭意識到相聲要回歸劇場,就是廟堂那邊,亦有此見。可惜,北京各路相聲團體都沒能熬過寒冬。到了2005年,只有“德雲社”脫穎而出。

德雲社的成敗,自然繫於老郭。而老郭的成敗,不僅僅是因為劇場。老郭的才華不必贅言,張文順就說,像他這樣愛相聲、嘴上功夫好、天賦高、又能自己創作的人,業內實在太少了。邢文昭也說過,他是“痴”,且論全面,無人能比。老郭在05、06那幾年說的可不是如今這種相聲,全靠謙兒哥一家人撐場。

當時他說了無數老段子,每個老段子都有與時俱進的翻新,翻新之中,並不缺乏針砭時弊、諷刺權貴。論笑果,那真是吊打同行。

「曲協主辦“北京週末相聲俱樂部”」

除卻技藝,老郭還贏在了個性上。

老郭爆紅後,面對記者採訪,德雲社後臺,有人將其喻為雞,勤奮,有人將其喻為熊,勇猛。而徐德亮當時給了一個說法,叫野狗。

“他毫不掩飾對骨頭的渴望,為爭一口食物也可以不擇手段。無論是一群不懷好意的人,還是一群爭食成性的狗,他都決然面對,直撲向前。野狗都有狼性,狼可以盯住目標數十里追蹤,野狗也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毅力。”

這個比喻,似褒似貶,一方面基於對老郭的肯定,說他肯吃苦、有毅力,能堅持到最後,一方面似乎又道出了他對老郭的不滿。

那些年,老郭一路坎坷、忍辱負重,幾乎以一己之力推動德雲社,最終無可取代。德雲社十年紀念的盛景,全都源自老郭“一夜爆紅”。

一人成,則一社盛。

這為日後崩裂,埋下重重伏筆。

而第一個選擇離開老郭從德雲社出走的,就是把他喻為“野狗”的徐德亮。

八、

徐德亮長於北京南城。從小學八角鼓,12歲在廟會上說過相聲。2001年從北大畢業後,幹過記者、編輯、IT…上班期間,兼職參加演出。老郭走紅之際,有媒體說他是創始人之一,純屬瞎扯。頂多算元老。德雲社火起來的時候,徐德亮還在空中網當經理呢。

2006年底,徐正式辭職,加入德雲社。在舞臺上,老郭沒少誇他。說他作品天馬行空、與時俱進。當初徐有個心願,進北大說相聲。是年,老郭和徐帶隊入校,給他捧哏。追求“新文哏”的徐德亮,說了《西江月》等段子。

不過,最後網上廣為流傳的,是老郭捧他的那段《我的大學生活》。

「徐德亮&郭德綱《我的大學生活》」

徐德亮雖然加入德雲社,但在藝術上,一直不太看得上老郭。在他看來,相聲藝術應是口中珠璣、筆下錦繡,上可高臺教化,下可針砭時弊。這顯然跟老郭的撂地腔不是一路。但德雲社之大,要包容他的“新文哏”還不容易?

徐德亮拉上王文林退社,主要是因為錢。

加入德雲社後,徐單場演出費平均70元,最高不過150元。但他算過一筆賬,說後臺流水一場一萬,最後有七八千都落在了老郭口袋裡。老郭爆紅後,德雲社變成“明星負責制”,老郭的一言堂。在徐看來,內部管理越來越不規範,完全是老郭“隨爺賞”。

如有齟齬,還會被老郭晾著。曾有一次,徐德亮要去參加朋友婚禮,希望請假,打給老郭,結果老郭徒弟接了電話問:

“師父問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2008年8月,徐給老郭媳婦打電話,問能不能提高待遇。王惠說可以,找個時間聊聊。等了半天沒回復,徐去找老郭。見面前,王文林提醒他,別聊急了,大家一起吃過苦,為什麼不能一起享福啊?據徐德亮回憶,一見面,老郭上來就問,你是不是想單幹啊?

果然,最後,雙方沒談攏,但分手之前,立下君子協議,公司裡的事,別到外面亂說,應該互相保留一份體面。

然而,老郭和徐最後還是隔空撕逼。徐說老郭在臺上講毛片兒,老郭指責他出走前滿後臺撬人。老郭小舅子寫的書裡,更曝出徐找到曲協姜姓領導,要供出老郭黑料。但姜沒搭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此事,聽了徐德亮對媒體吐的“買不起電視”的苦水,一次演出,老郭在臺上煽動全場觀眾問:

“你們都買得起電視嗎?”

「晚年患癌的張文順和郭德綱」

就在徐德亮退出不久,口盟師父張文順發文,對個人選擇表示理解,但宣佈將其“德”字摘除,不宜再用。那時,張先生已身患癌症,嗓子啞了,無法登臺。但面對紛爭,老爺子毫不猶豫站在老郭一邊。

自德雲社創立起,張就力挺老郭。每有同行尋釁,老爺子第一個站出來呵斥。德雲社爆紅時,同行抵制郭德綱,張文順也總要出面維護。老郭一攔,老爺子說:

“臺下陰人算什麼東西!有種上臺比劃!我張文順癌症,讓他弄死我!

在老郭最艱難的日子裡,十載風雨,張文順不離不棄,陪伴左右。後來有人告訴老郭:

“知道老先生這麼多年為什麼不走嗎?他知道,你一定能成角兒。”

徐德亮剛退社不久,是年11月,張文順便舉行收徒儀式。其中用心,不言自明。收徒儀式,老先生本來坐在輪椅上吸氧,看上去弱不禁風。輪到上場,老人家一把將扶他的人推開,昂首走上舞臺,用盡力氣走到老郭身邊,單手撐著場桌,斜墜著肩膀,最後一次為老郭捧了段全本的《大實話》。

那晚,德雲社很多人掉了眼淚。

「張文順收徒儀式」

此後,張先生越發病重。他把沒穿過的好衣裳撿出來送人,老郭問他何故,他說留個念想。老郭託了很多人找藥,都是回天乏術。到後來,話也說不利索了。但每每德雲社後臺的人來探病,他都告訴大家要團結。直至無法開口,還給眾人留下絕筆,希望大家團結在老郭身邊,振興相聲事業。

2009年,一個午後,老郭前去探病,老先生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不行了,老伴兒閨女外孫,拜託了!”

老郭講話,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一死一生,乃見交情。兩人間這是“託妻獻子”的交情。

然而,老先生對德雲社的期望最終沒能實現。

徐德亮的離開,在當時雖未引起巨大震動2007年,德雲社在張一元天橋茶館安排常規演出。見曹雲金能獨當一面,老郭就把他派了過去。曹雲金確實爭氣。過去撐場,場場攢底。雖然一開始張一元坐不滿,少的時候只有四五個人,但曹慢慢地把票房拉了上來。

那一年是曹雲金自認為的一個小巔峰。老郭忙著拍《相聲演義》期間,他一個人在園子裡開了三個專場,送的花籃都快碼上街了。當時也有師兄弟不太服氣的,但曹雲金技藝和人氣都擺在那兒。去天津,也就他能賣出票。

08年他練習說單口,拿到大鵬那兒播,收聽率僅次於老郭。曹雲金開始飄了。

“德雲社我師父第一我第二。”

在其自傳中,老郭作序,對於曹的桀驁不馴,首先點出了“狂傲”二字。有一次專場,曹雲金32個花籃擺臺上,其他人加起來還不夠他一半。他故意不收,讓師兄弟看了足足半個月。就是想讓大家看看,誰能賣出票去。在老郭小舅子的描述中,曹在後臺走路不看人,岳雲鵬叫他師兄都不帶搭理的。

「劇場時期的曹雲金」

“八月風波”之前,曹雲金鬧過一次。當天老郭生日,曹喝醉了,挨桌敬完一圈兒酒,嚷著說“我不夠吃,我吃不飽!”。說完,撲通跪老郭面前,說我對不起您,我不幹了。

臨走前,又衝關公像來了一句:

“我再回德雲社我就是個傻逼!”

在老郭這邊,心頭滴滴泣血,應觀眾之邀,含著淚唱了一曲《未央宮》。雖然之後曹雲金又回來了,但雙方嫌隙,就此埋下。日後他抱怨,2006年,自己到手工資4000多,翻到2010年,還是那個數,可北京房價漲一倍了。而早已年入千萬的老郭,彼時身價,還在翻了倍地漲。無論江湖義氣,還是師徒恩情,在這種極度不平衡感面前,在巨大的財富落差前面,都變得不值一提。

「老郭淚唱《未央宮》」

人回來了,但日子回不去了。不知是不是為了壓“傲氣”,後來曹的演出費,是用信封裝給他的。曹雲金也不傻,直接從信封抽出錢,亮出鈔票,叫師弟上街吃羊肉串。這是做給老郭看的。在後臺,這叫輕慢班主。

整改結束後,老郭迴歸舞臺,以“鋼絲節”答謝觀眾。自那時起,曹雲金也就徹底失去了在德雲社的位置。何、李出走後,有一份條件苛刻的合約擺在徒弟們面前,需效力十年,違約賠款百萬。曹不肯籤,遂遭禁演。

據說其中一個徒弟,只瞅了一眼合約,當時就簽了。那就是岳雲鵬。

老郭後來說,他要“測人心”。

同年10月,曹雲金退出德雲社。

老郭的金手指,開始指向岳雲鵬。

十三、

郭德綱來自江湖,也成於江湖。

文憑雖然不高,但在他那邊,師徒人倫、江湖義氣、禮義廉恥,都是世界觀裡看得很重的東西。誰要是忤逆人倫,誰就是大逆不道,誰要是背信棄義,誰就是寡廉鮮恥。

他在臺上沒大小,後臺規矩立得卻很足。師徒吃飯,必須排座次。曾有一位徒弟不等師哥就先下座,說話也不周道,沒兩天就被他趕走了。即便是兒子郭麒麟忘了換神龕上的貢果,老郭罰除演出費,照罰不誤。

與徒弟相處,他的確有“師父”的姿態,像個照顧飲食起居的家長。李雲傑結婚,他要包辦婚禮,岳雲鵬家修房,他也出錢。哪個徒弟家中有難,他必定第一個站出來。李鶴彪打人不對,但他還是要維護尊嚴。史航評價:

“他是江湖人,不是最壞的江湖人,也不是最好的江湖人,他是最江湖的江湖人。”

師徒關係,早已超越普通人倫。誰家有事,老郭都要出面張羅。兩口子吵架,他也要勸嘴。欒雲平女兒乳名“大盆兒”,岳雲鵬女兒乳名“大碗兒”,這都是他起的。岳雲鵬談戀愛,交往姑娘背景,他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得替徒弟判斷對方是不是靠得住的人。

這些事,在師徒觀念裡,都不是問題。

「早年老郭在大興給徒弟們租下的院子」

然而,德雲社又是一家註冊公司。從這個角度看,徒弟,其實是員工。按照現代公司的勞資關係,我在你這裡替公司賺了大把錢,你不能只給我開這麼少的工資,我想走,那是我的自由,你要是想留我,就給我開更高的價錢。

在這個層面上,何、曹二人與老郭,就成了“打工人”和“資本家”的對立面。

事實也證明,走的人,確實掙到了更多錢。徐德亮買了房,何、李二人在娛樂圈兒混得也還可以,曹雲金住進了五層樓的別墅。

但在老郭心頭,逢難出走,是永遠的痛。師徒制觀念裡,我教你手藝,我給你找飯碗,我捧紅了你,你還嫌不夠。一出門,你們自立門戶,搶我生意,這不是欺師這是什麼?退社後,何雲偉認了侯三爺同輩演員劉洪沂當乾爹,曹雲金收了自己師弟當徒弟,在老郭看來,這不是有悖人倫是什麼?

後來老郭對記者說:

“我本身是一個信奉禮義廉恥的人,把這些看得很重,我覺得人就應該這樣,但是他們大逆不道,摧毀了我的價值觀。”

依老郭睚眥必報(嫉惡如仇)的個性,這些恩怨自然不能就這麼過去。此後無數段子裡,老郭都拿徒弟們說事兒抖包袱。每每面對記者採訪,他都要數落徒弟們各種不是,說他們狼心狗肺,說他們賣師求榮。

但離開的那些人,始終保持沉默。

「老郭和曹雲金,曾經情同父子」

這期間,曹不是沒想過修復關係。三節兩壽,依然透過師母給師父發祝福資訊。那年春晚審查,曹遠遠看見老郭想上去打招呼。離著十幾米,老郭匆忙上車,趕緊把車門關上了。

此後數年,江湖路遠,師徒再無往來。

直到2016年,老郭甩出一本家譜。

招“鶴”字科學員時,老郭起修家譜之心。為了家譜,他把相聲門裡枝枝蔓蔓的關係都理順了,還去美國拜訪了侯寶林的徒弟,臺灣相聲大師吳兆南。2016年8月,老郭在演出中公佈家譜。後發微博,嚴詞斥責何、曹“罪過”,並摘除“雲”字,奪回藝名,逐出師門。

退社後,一直管老郭叫“師父”的曹雲金終於忍無可忍,寫下了攪動熱搜的反擊文。

兩人隔空撕逼,互相指責。

措辭之狠,前所未見。

14年恩情,徹底毀於一旦。

十四、

至此,德雲社已走過漫漫二十年光陰。

20年間,老郭從落魄的“爭食狗”,成為“中國相聲看墳人”,從梳著中分的小黑胖子草根,成了掌管“德雲男團”想讓誰紅讓誰紅的金手指。20年間,吃過的苦,已經可以說成笑談;張文順捧哏的《大實話》,已成絕本;仇恨過他的人,在江湖上沒了聲跡;支援過他的青年演員,最後又紛紛與之交惡…

箇中滋味,有奼紫嫣紅,也有滿目瘡痍。

當年家住右安門時,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又親又抱的光景,早已化作一聲嘆息。

不知20年後,眾人是否還能想起在昏暗路燈下打著快板兒招攬遊客的場景。

當初回憶此景,徐德亮在書中寫道:

“那日,雪打在臉上,我們一邊打著板,一邊相互取笑,尋著開心,忽地覺得這已經不是21世紀的北京,而是民國時期的北平…”

後來卻是:何雲偉到順義某中學演講,一位女生突然站起來問,您對郭德綱老師有什麼評價?何雲偉反問,郭德綱是誰?

隨即摔掉話筒,走入後臺。

「“德雲社”十週年演出謝幕」

寵愛的,憎恨了;幫扶的,反目了。

紅塵翻滾,人世蒼涼,二十載風雨坎坷,到頭來分崩離析,如大夢一場。

2011年8月,老郭回憶往事,無語良久,仿崔護桃花詩寫下七言絕句:

去年今日此門中,強睜淚眼看飛鴻。

白雲深處蹤何覓,桃花依舊笑春風。

此後,德雲社成功渡劫,至今已近十年。

也不知這十年裡,一個個春風良宵,往昔燈影下的淚眼笑顏,德雲十年紀念時散不去的謝幕笙歌,是否還入過他的舊夢。

京城舊朝戲院的匾額前,依然人聲嘈雜。

只是下雪天,再也不見江湖人聚義的身影。

大實話(太平歌詞)郭德綱

但那轉身背影下,早已是詭譎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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