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收穫故紙，是老上海中國實業織染廠推行的“一丈青”牌布匹商標。此標我早就有收存，但品相一般，於是在去年末曾找到原攤主，希望他平常走南闖北時順便為我再踅摸踅摸，看看有無品相更佳的，以便騰籠換鳥……避疫、防疫事關重要，也影響著收藏生活，比如藏市冷清，本與那賣家早就約定在舊書攤見面交易他為我新尋的更好的一張，因無攤可逛，無奈一拖再拖，捱到近日只好選擇郵寄……
中國實業織染廠位於當時上海中正南二路，所產細布商標圖上畫著《水滸傳》人物扈三娘。小說裡的梁山好漢皆有綽號，且與人物性格特點息息相關，讀者容易理解。而扈三娘號“一丈青”是啥意思呢？研究家、小說迷對此素有爭議，莫衷一是。引經據典，歷代文學作品中也有涉及“一丈青”之說。
其一，早在《水滸傳》之藍本《大宋宣和遺事》，以及南宋龔聖與的《宋江三十六人贊》中，一丈青的名字已經出現，只不過被冠以他人罷了。《宋江三十六人贊》說浪子燕青：“平康巷陌，豈知汝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其二，南宋徐夢莘在《三朝北盟會編》中有“以馬皋之妻一丈青嫁（張）用為妻”之說。其三，《金瓶梅》中的女僕惠慶也叫一丈青。其四，《紅樓夢》有細節：“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墜兒疼的亂哭亂喊。”
具體來看，舊年一丈換算成現高度為三米左右，可排除一丈青是指扈三娘身高的假想。有學者認為一丈青是指文身。燕青以文身著名，且迷倒了李師師。雖然宋代流行文身，但女子文身實難想象，該與扈三娘無關。再有，《金瓶梅》中的那女僕該是長相平平的一般人，要不西門慶怎會放過她。因此扈三娘綽號的來由與此關係也不大。又說《紅樓夢》，一丈青乃首飾物件，與扈三娘更不搭調。
扈三娘是《水滸傳》中公認的美人，她一亮相：“霧鬢雲鬟嬌女將，鳳頭鞋寶鐙斜踏。黃金豎甲襯紅紗，獅蠻帶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手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以海棠花來形容扈三娘，其美貌自不待言。談“一”字，舊有“純一不雜”與“一青”說，是“純青”的意思，大抵可形容女子的清純可人。談“青”字，古有“青娥”故事，指妙齡美女。恰好，最先得“一丈青”綽號的燕青也是個帥男人。《水滸傳》中“姣長婦人”專指扈三娘。“姣”，意姣好、姣美，姣長婦人當然是形如身材修長高挑的美女。也有人說“一丈青”是指扈三孃的一頭長髮，或許也依了細長之意。
《三朝北盟會編》中的女子一丈青驍勇善戰，頗有將帥英雄氣，被譽為“關西貞烈女”。一丈青喻義強勢潑辣的女中豪傑，這比較符合扈三孃的特點。至於“丈”字，可附會為“丈夫女”，有女中大丈夫的意思，泛指有英武氣的女子。扈三娘擅用日月雙刀，出神入化，馬上功夫也超乎尋常，更懷用紅繩套（套索）捉人的絕技。扈三娘衝鋒陷陣，巾幗不讓鬚眉，足可謂“丈”。
若按上述分析，先有美貌，後有英武，扈三娘該叫“一青丈”才是，可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個個以武為上，那就該叫“丈一青”嗎？是不是有點拗口或易生歧義了？一丈青，突出扈三娘是女中豪傑，美貌則退居其次。
說了這些，也算淘故紙之餘的閒話吧，又有誰能說清施耐庵、羅貫中當年是咋琢磨的。歷史與文學總讓後人充滿想象。
老商標畫中描繪的扈三娘與我們所聊形影相隨，她身材頎長，長髮烏黑如黛，粉面如桃。這女傑青衣白裙打扮，粉紅絲絛如彩練飄飄，一手持刀劍，一手舞紅繩套索，一腿立地，一腿屈膝，武俠之氣躍然紙上。她，就是一丈青……
其實，自多年前淘到那品差的故紙後，我就對“一丈青”仨字產生了興趣，且那賣家也是半個文化人，互約交割時就希望聽我講講來龍去脈。特殊時期見面不便，今日寫下，權算“無接觸”答客問，並討教於藏友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