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漢德克迴應得獎:罵過諾獎應取消,如今對獲獎非常驚訝

諾獎公佈之後,漢德克接受了法新社等媒體的採訪。如同想像中一樣,採訪現場也不乏火藥味。

吳永熹丨文

北京時間10月10日晚7點,瑞典學院同時公佈了兩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2018年獎項授予波蘭女作家奧爾加·託卡爾丘克,2019年獎項授予奧地利小說家、劇作家彼得·漢德克。瑞典學院對彼得·漢德克的授獎詞為:“他以獨創性的語言探索了人類經驗的邊界與特性,影響深遠。”

彼得·漢德克迴應得獎:罵過諾獎應取消,如今對獲獎非常驚訝

先鋒、實驗、反戲劇、後現代……自出道起,彼得·漢德克身上就被貼上了許多標籤。自由大膽、悖逆傳統、多元跨界,漢德克的創作形式豐富,手法多樣。作為劇作家,他創作於上世紀60年代的成名作《罵觀眾》為他在戲劇圈迎來了最早的中國擁躉。

作為德國詩化現實主義導演維姆·文德斯經典作品的編劇,他在文藝電影觀眾心中亦佔據一席之地。不過,漢德克最重要最根本的身份當然是一位小說家或者說散文作家,對於語言的靈活運用與大膽創新是這位作家的立身之本——正如瑞典學院的授獎詞中所指出的那樣,他以“獨創性的語言探索了人類經驗的邊界與特性”。

自2009年起,世紀文景出版公司開始系統地將漢德克的作品引進中國,現已出版包括 《罵觀眾》《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無慾的悲歌》《左撇子女人》《緩慢的歸鄉》《去往第九王國》《形同陌路的時刻》《試論疲倦》《痛苦的中國人》等九部作品。中國讀者開始有機會系統地瞭解這位語言大師充滿藝術與思想張力的作品。

因驚世駭俗的劇作一舉成名

彼得·漢德克於1942年出生在奧地利克恩滕州格里芬一個貧困的鐵路職員家庭。中學時,漢德克免費入讀了一所旨在培養未來牧師的天主教寄宿學校。畢業後,他並未成為牧師,而是進入格拉茨大學攻讀法律。在格拉茨期間,漢德克開始迷戀文學,成為活躍的“格拉茨文學社”的一員。1965年,他的第一部小說《大黃蜂》出版問世,而他也毅然放棄法律學業,開始專事文學創作。

彼得·漢德克迴應得獎:罵過諾獎應取消,如今對獲獎非常驚訝

彼得·漢德克

1966年,漢德克寫出了驚世駭俗的劇本《罵觀眾》,在德語文學界一舉成名。《罵觀眾》拋棄了傳統戲劇的故事情節、場次和舞臺佈景,而是隻有四個無名無姓的說話者在臺上“謾罵”觀眾。說話者開宗明義地表明,這不是戲劇,而只是戲劇的“開場白”。它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向觀劇行為本身,指出“你們是這齣戲的英雄”。《罵觀眾》在德國引起轟動,成為《等待戈多》之後最著名的實驗戲劇之一。

同一時期,漢德克就在《文學是浪漫的》和《我是一個住在象牙塔裡的人》兩篇文章中明確地闡述了自己的藝術觀點:文學對自己來說,是不斷明白自我的手段;他期待文學作品要表現還沒有被意識到的現實,破除一成不變的價值模式,認為追求現實主義的描寫文學對此則無能為力。

漢德克1967年的實驗性劇作《卡斯帕》以德國著名的“野孩子”卡斯帕·豪澤爾為藍本,講述了1828年16歲時突然出現在紐倫堡街頭的“野孩子”的遭遇。在漢德克的版本中,卡斯帕只會說一句話:“我也想成為那樣一個別人曾經是那樣的人。”一個從未掌握過語言、從未與外部接觸過的幾近成年的人,將怎樣被社會當作一張白紙來刻畫,並最終被毀滅?《卡斯帕》探索語言及其制暴的能力:語言將其背後強大的常規習俗強加於個體之上,剝奪了人類的個體性,甚至生命。漢德克在2016時來訪中國時對《三聯生活週刊》記者說,“對我而言,殺死他的那把刀就是語言,這部戲的主題可以理解為語言是可以殺人的。

新主體性文學探索

1970年代,漢德克創作了《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無慾的悲歌》《簡訊長別》《真實感受的時刻》《左撇子女人》等小說。與戲劇中激進的語言遊戲不同,漢德克在小說中略微向傳統迴歸了一些,為它們套上了現實主義的外衣。

彼得·漢德克迴應得獎:罵過諾獎應取消,如今對獲獎非常驚訝

彼得·漢德克

當然,這一時期的小說,依然與作家此前以文學來“不斷明白自我”的宣言深切契合;漢德克這一時期的小說也被稱為“新主體性”文學。在《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中,漢德克以實驗性的、支離破碎的敘事方式,揭示了人類在探尋自我與身份時的迷惑與焦灼;在《無慾的悲歌》《左撇子女人》等小說中,漢德克以女性為主角,探討了被母親與妻子身份重重圍困的女性痛苦的迷失、自省與覺醒。

在為世紀文景“漢德克系列”撰寫的前言中,德語文學教授韓瑞祥稱,《無慾的悲歌》開闢了70年代“格拉茨文學社”從抽象的語言嘗試到自傳性文學傾向的先河,並稱這部小說是“德語文壇70年代新主體性文學的巔峰之作”。英國批評家邁克爾·伍德則在小說英文版出版時為《紐約時報》撰文稱,小說是“對於一系列被埋葬的德國和奧地利先賢的紀念”,是“我數年間讀到的最佳新作”。

70年代末至80年代,漢德克的創作發生了再一次轉化,此時的他被認為日益陷入了一個封閉的自我世界。他在這一時期創作了《緩慢的歸鄉》四部曲(《緩慢的歸鄉》《聖山啟示錄》《孩子的故事》和《關於鄉村》),以及《痛苦的中國人》《重現》《一個作家的下午》《試論疲倦》和《論論成功的日子》等小說。在小說中,漢德克表達了對一個日益失序、價值混亂的現實世界的困惑與反思,試圖透過文學與藝術尋求慰籍與抵抗。

為米洛舍維奇政府辯護

漢德克的母親是斯洛維尼亞人,漢德克在90年代針對南斯拉夫的發言,將這位此前與政治關係並不密切的作家推到了風口浪尖。

1996年,漢德克發表了遊記《多瑙河、薩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納河冬日之行或給予塞爾維亞的正義》,為米洛舍維奇政府辯護,因而成為眾矢之的。在西方主流媒體眼中,米洛舍維奇在安全區內殺害8000名穆斯林平民的行為屬於種族清洗。漢德克反對主流意見,批評西方媒體對南斯拉夫戰爭報道片面,為米洛舍維奇辯護,並且反對北約空襲。

與此同時,他本人則引來了西方媒體和文化界的口誅筆伐,他的批評者包括薩爾曼·拉什迪、蘇珊·桑塔格和齊澤克。

因為圍繞自身的政治爭議,漢德克曾認為自己註定與諾獎無緣。在2006年的一次採訪中,他說,“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是關心(諾獎)的。現在我認為我沒機會了,在我發表那些關於南斯拉夫的觀點之後。”2014年,漢德克還曾宣稱諾貝爾文學應當被取消,因為它是對於“文學的錯誤的經典化”。

不過,瑞典學院依然將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漢德克。面對爭議與質疑,瑞典學院常任秘書Mats Malm說,“沒有規定瑞典學院要為了政治考量來平衡文學質量。”

獲獎之後想喝酒

諾獎公佈之後,漢德克接受了法新社等媒體的採訪。如同想像中一樣,採訪現場也不乏火藥味。“面對這些問題,我自己要負責,不僅僅是以壞的方式,也以好的方式……我對獲獎非常驚訝。瑞典學院做出這個選擇非常勇敢。他們是好人。”漢德克說。

在被提問曾發表過諾獎該被取消、如今贏得(winning)諾獎時有何感受時,漢德克說,“我不是獲獎者(I’m not a winner),我的個性不是‘贏家’。但人們經常說,‘他贏得了諾貝爾獎’,我不喜歡這種表達。”

當被追問諾獎對他意味著什麼時,漢德剋意味深長地答道,“我感到了一種奇異的自由,就好像我是清白的一樣。”

另一位記者繼續追問,“在所有(爭議)之後,你認為這是對你的一種認可嗎?”漢德克說,“我不需要認可。身為作家,你生來就是有罪的。但是在今天,在這個時刻,我不覺得有罪,我覺得自由。但也許到了晚上六點鐘,我又會覺得有罪了。”

一位不明所以的記者繼續發問:“為什麼?”一直表現友好的漢德克終於忍不住表現出了一些不耐和不快,微微跳著腳問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人群中發出了一些笑聲。當被問起會怎麼慶祝時,漢德生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我想喝酒”,他說。“但是我還沒有吃東西。不過我也不覺得餓。”“我想喝酒。”他又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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