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學出發地,從富順西湖到五府山

我的文學出發地,從富順西湖到五府山

我的文學出發地,從富順西湖到五府山

從西湖到五府山

高仁斌

富順西湖,在川南一隅是頗有些名氣的,談起西湖,當地人開頭一句便是:“天下西湖三十六,富順西湖甲四川”。坐落於縣城中的這一方水塘,雖然僅有60餘畝的面積,但它已然成為富順人心目中最好的景緻。不過,西湖的確有些來歷,據《富順縣誌》記載,早在宋代就有了這片水域,它既是自然形成的格局,也是經過無數代人不斷改造的作品,環西湖一帶,不僅有薛翁學易的讀易硐、米芾手書的“第一山”碑、民國元老謝持的故居,更有明代才子晏鐸、熊過的“晏熊祠”,狀元楊升庵曾為之撰寫一聯,聯曰:“才子出同鄉,先後兩人,文章千古;生祠超勝境,水天一色,風月雙清。”

曾經的富順師範,就緊鄰西湖東岸,算得上是這座縣城的最高學府,學生們喜歡把學校戲稱為“富師大”。和今天的情況有些相同,一座縣城總是熱切地希望有一所自己的大學。不知從何時起,有別出心裁者又幹脆推出了“西師大”的說法,不知情的人還誤以為是重慶的西南師範大學,而實際上,卻是因為富順師範靠近西湖的緣故。1990年,我考取了這所普通師範,嚴格地說,我的文學啟蒙,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富順師範的前身,是富順簡易師範學堂,最早可追溯到清光緒年間,還曾經在鼎鼎有名的江陽書院辦過學。我們進校的時候,學校早就搬了新址,已經具備了一定規模,每個年級招收五個班。不僅如此,學校還十分注重文藝,成立了書法、美術、舞蹈、文學等各種社團。早在1984年,學校就成立“春芽”文學社。我們剛一入校,文學社的學長就利用晚自習到各班開展演說,鼓勵新生踴躍加入他們。大家都聽得雲裡霧裡的,拿什麼加入啊。當然,最令人欣喜的是,我們第一次目睹了油印的薄薄的《春芽》,那時還沒有印表機,油印的字型都是學長們手寫在墊了鋼板的蠟紙上,用油印機印上去的。翻開幾頁,便聞到一股特有的油墨的清香,稍不注意,手上就染了一團墨跡。即便如此,我們依舊對那薄薄的冊子愛不釋手。大概是兩個月後的某一天,文學社突然在學校的宣傳欄公佈了一批新會員名單,那份名單上居然就有我的名字。班上的同學隨即向我投來一種異樣的目光,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塊搞文學的料。其實,我投給文學社的幾首所謂的詩,完全是一堆無病呻吟的文字垃圾。很多年後,當我真正明白文學的意義的時候,我對學長們的無私鼓勵和寬宏大量充滿了敬意。

師範的春芽文學社,每個月都會出刊《春芽》,18個頁碼,9張蠟紙摺合裝訂而成,標題和文末都有繪圖裝飾。每期所能入選的詩文雖不多,卻凝聚著大家的心血,文字的謄寫是書法組的支援,繪圖的製作便是美術組的參與。每到出刊的時候,都會一頁一頁地在學校宣傳欄張貼出來,成為同學們課餘飯後的閱讀首選。在《春芽》發表文章的頻率,是一種文學知名度的象徵。

1990年代,文學不僅在校園裡是一種時尚,在富順這樣的縣城同樣倍受追捧。因為加入了學校的春芽文學社,我得以瞭解縣城文學圈的一些事蹟。那時縣城已經有了自己的文學團體——富順縣文學作者協會,理事長就是周開嶽先生,他是縣衛校的校長,更重要的是,他就住在西湖邊的衛校宿舍,距離師範不過幾百米的距離。我們春芽文學社的每個成員,都知道開嶽先生喜愛西湖的荷花,他不僅出版了一本散文集叫《雨荷集》,還把自己的書房取名為“枕荷樓”,多年後他還出版過一部詩詞集,書名就叫《枕荷樓詩詞》。開嶽先生不僅在文學上堪為典範,寫詩、寫散文,還寫小說,同時還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縣裡的文學青年都喜歡接近他,並多受到過他的指點和鼓勵。有一次去拜訪開嶽先生,他竟然贈我一幅墨跡,上書“風華正茂”,後來我裝裱了掛在書房,時時想起先生如來一般的慈祥體態,遺憾的是,前幾年搬家,再也尋不見了。在當時的富順,已經活躍著一批嶄露頭角的文學青年,比如,鄧關水泥廠的歐純定、變壓器廠的印子君、趙化供銷社的劉建斌、師範附小的王文炳、剛去自貢讀大學的聶作平,以及縣政府辦的李華和團縣委的王孝謙。就是這樣一個小縣城裡鬆散的文學圈子,卻蘊含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因為多年以後,他們中的多數人都先後在文學上取得了自己應有成績和地位。

1992年,我們迎來了兩場文學盛會。

一場是“王文炳、劉尚斌散文詩創作座談會”。王文炳和劉尚斌都是從富順師範畢業的學長,也是春芽文學社的早期成員,他們畢業後一邊為人師,一邊從事散文詩寫作,幾年來發表了不少的作品,是我們的楷模。一貫重視文學的廖常勇校長,特意安排了這個座談會,希望對我們有所啟發。我記得,座談會是在學校禮堂舉行的,簡單的課桌圍成了一個大圈,待領導和嘉賓落定,我們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生怕弄出了一點響動。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才知道有一種介於詩和散文之間的散文詩。其次,我還自以為是地得到一個不對稱的資訊,那就是如果詩寫得好就可以留在城裡,因為王文炳畢業留在了師範附小任教。當然,那次座談會,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詩人王文炳,後來我們成了幾十年的朋友。

另一場盛會是“李自國詩歌講座”。那一年,詩人李自國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詩集《第三隻眼睛》,這件事在縣城產生了一定的轟動,當時他雖然已從富順調到了自貢市文聯工作,但絲毫不影響家鄉的文學青年們奔走相告。那個年代,出書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詩歌講座的具體細節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李自國先生說起話來十分有激情,特別是朗讀到某一首詩,當時給我的感覺是,在詩歌的世界裡,他可以進入忘我的境界。這次講座,我有了一本詩人親筆簽名的詩集,這也可能是我唯一讀過幾遍的一部詩集。後來,我寫了一首《眼睛·詩魂》的短詩,發表在《蜀南文學》。我知道,那是自國兄的有意提攜。我想說的是,一篇幼稚作品的發表,也可能激起一個年輕人對文學的摯愛。

從富順師範校門出發,往北門巷前行不到200米,就到了五府山的入口。五府山上並無更多的景觀,山腳下是西湖,拾級而上,便是革命烈士陵園和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墓園,再往上便是矗立山頂的青少年宮。一到週末,師範的學生之所以愛去五府山,多半約了三五個同學,去喝茶。革命烈士陳列館的旁邊有個寬闊的迴廊,擺了幾張小桌,環境十分清幽,可供喝茶聊天,茶也不貴,五毛錢一碗,剛好適合師範生的消費水平。這種度週末的方式,被大家戲稱為“窮歡樂”,意思是,我們窮都不怕,還怕歡樂嗎。我們一批文學青年,之所以愛去五府山,除去喝茶便宜,還因為五府山上,有縣文化館主辦的《富順文藝》編輯部,這張創辦於1973年的文藝小報,在富順有著相當的影響,算是富順文學愛好者心中的《人民文學》。其時,負責編輯工作的李嘉良老師,是一個對文學極端負責的人,一旦有文學青年來訪,他馬山就會放下手裡的活路,一邊招呼入座,一邊倒上茶水。他的小院,彷彿一直都是編輯部的接待室。後來,文化館新來了文學輔導幹部趙正平,亦是愛好文學的人,編輯部就更是熱鬧了。就是這樣一張小小的四開文藝報紙,一路走來,不知道為多少文學青年所仰慕和讚歎。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期望師範畢業之後,如果能在文化館當一名文學編輯,那該是一件多麼志得意滿的事啊!多年以後,我把這個曾經的夢想告訴了即將退休的趙正平老師,他動情的嘆道,遙想當年情景,文學是真的令人羨慕啊。

不緊不慢的師範時光,總是繞不開西湖與五府山。西湖邊的蘭苑,是師範生們最愛光顧的小酒館,五府山上的茶園,是師範生們曾經暢談人生的地方。對於每一個富順師範學子來說,西湖與五府山都是一種記憶的鄉愁。師範畢業的1993年,我以春芽文學社的名義主編了一本“九零級畢業作品集”,名字叫《歲月匆忙》,算是對青春的告白吧。那一年,我並沒有因為寫詩留在縣城的學校教書,更沒有機會去《富順文藝》當編輯,而是被分配到富順西部的福善鎮新華小學,那裡正好是我的老家。我成了典型的文學青年。我寫了一組長詩《1993:與理想事物的對話》,後來收錄在我的詩集《偶然之約》裡,算是對我的師範歲月,對西湖對五府山有了一個交代。因為富順的西湖和五府山,就是我文學的出發地。

高仁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自貢市作家協會主席。已出版有散文集《富順:另一種方式》《豆花:一座城市的浪漫主義》《讀城筆記》《城裡鄉愁》《遠去的雲彩》、詩集《偶然之約》、長篇小說《尚城時代》七部。現供職於富順縣文化廣電旅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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