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計劃」
是一個手藝人版塊，我們將陸續採訪100位陶藝及相關手工藝從業者，以圖文形式記錄他們的故事、理念和作品。他們之中有大咖，也有民間手藝人，卻都帶著自己的故事留在了這個行業。百陶君將帶你走進他們的世界——
手藝人故事
百人計劃 No.8 / 楊藝
80後，毛筆製作手藝人
2004年，開始隨公婆學習制筆
2012年，創立楊藝筆莊，為掌鋪
致力於各類毛筆研發、創新和製作
寫字一事在近代經歷了兩次變革
一次是毛筆換成了鋼筆、圓珠筆、鉛筆
一次是電腦出現之後的智慧打字
但毛筆依然健在
即便只為書畫或陶瓷彩繪等藝事所用
無論將來書畫走向為何
既然選擇，此生只為筆事來
堅持十六載做好一支毛筆，將青春與匠心交予喧囂歲月。開在景德鎮新廠西路長虹金域·中央底層商鋪的楊藝筆莊，莊以人名，筆以技傳，門面雖小，別有洞天。
位於新廠西路的楊藝筆莊展廳
四年前，朋友給我安利過一篇文章，大致叫《城南有家筆鋪子》，第一次知道景德鎮除了制瓷還有制筆這麼個行業。
前年十月的“首屆全國青少年陶藝教育論壇”期間，百陶會來了很多全國各地的朋友，請來的本地手藝人之中就有制筆師楊藝，兩小時的活動中，她安靜地在那做筆頭，十指翻飛之間，仿若創作藝術品一般。
2018年10月，百陶會舉辦的名師派對上的楊藝
20歲，遠嫁景德鎮，選擇了做筆
1984年，楊藝出生在九江市都昌縣的一戶農家，房子臨近鄱陽湖，屋後有一大片青蔥的竹林，有些男生性格的她從小喜歡竹子的拔高和堅韌。輟學後，和很多農家女孩一樣離家在服裝廠打工，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藝術沾上邊。
竹林（網路圖）
認識畫瓷的李廣之後，楊藝嫁到三百里開外的景德鎮。生活迴歸平靜，過門後不久，婆婆跟她談的第一件事是，“想學做毛筆還是陶瓷？”
已經做了二十年瓷用毛筆的婆婆認真地說，“你要想好，成天跟老人家呆一起，你會煩的，而且做筆很枯燥很辛苦，不一定能掙很多錢，做瓷的話還能給你老公打打下手。”楊藝堅定地回答，“
我選擇做筆。
”
景德鎮瓷用毛筆作坊較集中的馬鞍山路
曾經的景德鎮瓷用毛筆廠（上世紀50-90年代）所在地
十六年後，已經擁有了“楊藝筆莊”品牌的楊藝很慶幸當年的選擇。景德鎮做陶瓷的人太多了，與其鑽進一個一無所知的行業裡，不如選擇從小嚮往的。她知道，婆婆一開始就期待她學做筆，把家裡的這門手藝傳下去，至少是餬口之計。
學習不易，曾把自己關在家裡七八年
在樂天市集擺攤之前，楊藝在家裡跟公婆呆了七八年，跟婆婆學制筆，公公去採購原材料時，她也喜歡跟著，學習、瞭解。率性的她很快與供應商打成一片。
須知制筆是門極度考驗耐力和耐性的技藝。粗分也有二十幾道工序，僅毛頭（筆頭）就有選料、理毛、去脂、去絨、齊毛、切料、混毛、剔毛、配料、梳襯、捲筆、披毫、上灰、綁筆等數道環節。完成後，依次還需上管、裝配、修筆。。。
楊藝在工作室
那些年裡，楊藝上午給客戶送貨，下午在家裡做溼工（去油、梳毛、配料、裱毫、切分等），晚上做幹工（烤管、開孔、裝配、修峰等），通常要忙到凌晨一兩點，沒有訂單的話，一做就是一整天。
農村長大，從小就很能吃苦的楊藝肯鑽肯學，任勞任怨，這讓師父（婆婆）看在眼裡樂在心裡，她將所學所得全部傳給楊藝，毫無保留。
楊藝製作的不同材質的毛筆
“今天的制筆技術比古代先進多了，工藝多元，材料豐富，制筆人也勤於創新。做筆是流水化作業，動物毛挑選處理後做成筆形，有些毛料還要熏製，但一定不能強行烘乾，否則影響使用，這是慢工細活，得一道道慢慢做用心做。”
玩物上志，小小毛筆中也有乾坤
人們常說玩物喪志，
楊藝倒覺得玩物也能上志
。
學做毛筆時，“我也有一萬個為什麼，為什麼這種筆頭是山尖狀那種卻像蒜頭，為什麼羊毫軟，為什麼兔毫容易下料。。。毛筆裡的文化和學問很深，鮮有史料可循，怎麼辦？我會邊做邊研究邊找書家評測，枯燥卻也其樂無窮。”
楊藝筆莊琳琅滿目的各種書畫、瓷用筆
守古、懸針、君十載、相念、銳、源、迎柳。。。這些筆名
正如楊藝自己的筆名“筆宴”一樣，取得頗有“古意”
馬鞍山一帶師傅多擅長瓷用毛筆生產，楊藝則避其鋒芒，除了製作滿足陶瓷作者需求的水筆、畫坯筆、畫瓷筆外，重心放在研發、製作書畫書法毛筆上。
每完成一款毛筆，楊藝都會請人試用，有書家也有入門的書法愛好者，“我不會寫字也不會畫畫。比如我做好一種大漆筆（漆畫對筆毛要求非常高）後，送給幾位漆畫師傅試用，只要把使用效果、筆感筆性或缺點反饋給我就好了。這樣，我就能結合使用者的反饋進行改進和完善。”
楊藝收集的制筆（頭）原料標本
關於毛筆的壽命，楊藝做過精確的試驗：請同一個人用不同的筆寫同一篇經文，寫同樣大小的字型，得到的資料是，兔毫約寫1500字，狼毫約寫2000字，羊毫約寫2500字。“當然，毛筆是易耗品，最終還得看怎麼使用。”
楊藝在工作室做溼工（打均結）
相比鉛筆、鋼筆，毛筆種類不勝列舉。楊藝筆莊製售的毛筆一千多種，僅瓷用毛筆就有三大類百餘種，而書法、書畫筆則有上千種。
按材質有羊毫、兔毫、狼毫、馬毫、雞毛、豬鬃、石獾毛。。。另有各種兼毫；常用尺寸又分小楷、中楷、大楷，大者有屏筆、聯筆、鬥筆、植筆等。筆桿用的竹子也有十種以上，另有木、玉、瓷、瑪瑙等材質。
制筆最常用的原料：羊毛，青花（畫瓷）筆多為羊毫
承古啟今，復刻多款古代書家名筆
中國古代文人推崇四道：書道、香道、花道、茶道，而書道即筆道，如君子四德一樣，明代大家文震亨說，“一支好的毛筆也須具備‘尖、齊、圓、健’四德。”
尖
：筆毫聚合時，筆鋒要能收尖。
齊
：將筆頭沾水捏扁，筆尖的毛整齊。
圓
：筆肚飽滿圓潤，呈圓錐狀，不扁不瘦。
健
：筆毛有彈性，鋪開後易於收攏，筆力要健。
楊藝為古代墨玉筆桿配做的狼毫筆
根雕異形（管）狼毫筆
為求創新復古，楊藝遍尋古方，一本二十多年出版的《中國毛筆》不惜五百元購得，還特地託好友帶回一部《米庵先生藏筆譜》。有一次在日本，看見畫冊裡有一張少見的毛筆圖片，喜歡至極，直接買了下來。
楊藝的部分藏書，多與書法、文房有關
“只要是毛筆，跟毛有關的，我都會嘗試著用各種材料去做，做出來滿足各類藝術創作者需要，比如西方藝術（油畫筆等）、中國傳統書寫和書畫（毛筆）。”
根據古代大書法家的隻言片語或文字記載，楊藝反覆鑽研、除錯，做出各種仿古筆，在仿古的基礎上又加以創新，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部分仿古毛筆（從左至右）：水筆、五羊五紫、紫毫黑尖
三副筆、天子萬年、千里江山、素居、紫毫（玉蘭）
“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書法藝術風格，也會有代表性的書法工具——毛筆。白居易有名篇《雞距賦》，顏真卿《祭侄文稿》也是用雞距筆完成的，蔡襄、柳公權以散卓筆寫草書自成一體。。。。一位書法家一篇名作足矣改變一個時代的毛筆形制，甚至影響至今。這些歷史很有趣，值得探究。”
楊藝筆莊部分產品（其間素描由楊藝的先生李廣所繪）
真正的手藝人，沒有那麼多時間面對鏡頭
日本民藝之父、美學家柳宗悅在《民藝論》中寫道：“
手藝人以擁有手藝的工作為榮
，但又不願意誇耀自己，製作正宗的作品才是他們引以為豪的。”
景德鎮有數以萬計的手藝人，有從外地來的，他們以前可能是學校老師或者有其他光鮮亮麗的工作，來到景德鎮，選擇做手藝，因為這裡有讓他們安心生存的土壤。
漫畫師@青島-小妖筆下的楊藝
這也是楊藝十分喜愛的一套插圖（含本文首圖）
在楊藝看來，手藝人不能為了生活而生活，要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解決溫飽後，再去追求精神方面的東西，這是一個好的方向。
所以，楊藝筆莊沒有淘寶店也沒開直播就不難理解了，她本人也很少接受採訪和講座邀請。“制筆做不到機械化，需要人工一道道工序、慢慢地花時間完成，我們只管把筆做好就行了，有朋自來。”
這是楊藝的公婆送給他們的手動梳毛機
已經用了20多年，也是制筆唯一用到的機械
“是的！網際網路快捷、方便、資源豐富，可以滿足人的不同需求，當下流行的直播是不錯的營銷帶貨手段，我也喜歡李子柒，但這和手藝關係不大。
一個真正的手藝人是沒有那麼多時間面對鏡頭的。
”
“手藝這件事，不能太快，快了勢必做不好做不精，就像農民種地春種秋收，我建議做手藝人安安心心做好一樣東西，多花點時間做創新和提升，耐得住寂寞，
如果你想短時間賺快錢，建議你不要做手藝
。”
未來，我會把毛筆好好做下去
現在，李廣放下畫瓷的工作，他自小在毛筆廠長大，全套製作技藝非常嫻熟。楊藝做毛頭，李廣負責筆桿和整體設計，婦唱夫隨，好不融洽！
做筆之餘，她最喜歡的是把玩竹製物件，對各地各種竹子的特性、優缺點，都能如數家珍。收藏的摺扇不下數百把，不少當代書家為她畫過扇面。
楊藝收藏的各種摺扇
由於以前盲目砍伐、捕獵，連制筆用的原材料也出現了短缺。楊藝現在掙下的錢大部分用來買原材料，家裡庫房存放了一堆堆竹子和做毛筆需要的皮毛。
“
好的毛筆，工藝區別不大，用料一定要到位
。還要考慮使用者手感和平衡度，除了好用之外，儘可能讓它做得漂亮，根據筆頭大小去考量筆管的粗細和長短。”
晾曬的筆頭
筆與人性微妙牽連，先有良人而後有好筆。執筆落墨，別看只是一人一瞬之力，其實筆尖蘊含著制筆者多年心血。案臺書畫間有筆事，更有人情。
這些年，為做好這支毛筆，楊藝去過國內外很多產筆區和竹子、毛料產地，尋找和遴選好的材料遠比做筆還要費精力。
“在日本，一支勾線筆要1200日元，約八十人民幣，在中國只能賣到十塊錢。兔毛以前幾千塊一斤，現在一萬多一斤，原料短缺是做筆最大的困難。希望將來會有改善。”
楊藝筆莊製作的毛筆
楊藝堅信：只要書法、書畫、陶瓷還在，制筆這個行業就不會消失，辦法總比困難多，也一定會有材料來彌補當下原料的不足，既然選擇了，必定以此為生，把這一手藝堅持做下去，讓更多人瞭解書法瞭解毛筆文化。
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做成一件事
。
這樣的手藝人，是值得尊重的！
你還想了解哪位手藝人的“背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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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計劃-講述手藝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