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人厭的許知遠:永遠奔跑在雨中的憤怒少年

討人厭的許知遠:永遠奔跑在雨中的憤怒少年

許知遠最出名的兩個標籤,是“令人尷尬的公知”和“不合時宜”。

因為令人尷尬,所以招來人們的無休謾罵;因為不合時宜,所以人們說這廝就會假裝清高。

但或許,在這個時代,大罵公知的行為,才是真正的尷尬;不合時宜的公知,才是發人深省的良知。

討人厭的許知遠:永遠奔跑在雨中的憤怒少年

1

網友評價許知遠的長相是“低配版高曉松”,於是網上就有了這個問題: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兩個男人,高曉松和許知遠,你選擇______________。

絕大部分人選擇去死、出家、孤獨終老,剩下的一小波人選擇了高曉松,因為高曉松有才華、有擔當、夠仗義、夠坦率,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擁有有趣的靈魂。

反觀許知遠,不修邊幅,一臉油膩,故作高深,自以為是,與人對話,乏味無趣又完全不顧及別人感受。

這個號稱“精英”知識分子的人,與主流格格不入,和整個世界為敵,是名副其實的“不合時宜”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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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期的許知遠(左)

2

讀大學之前,許知遠所期待的大學生活,是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是詩人們的低唱淺吟,是脫離了現實主義的浪漫與純粹。

1995年,許知遠進入北大,見到的卻是:校園三角地貼滿了商業廣告,同學們張嘴“雅思”、閉嘴“託福”,以及滿是追名逐利的錢權氛圍。

許知遠對這種大學生活無比失望:

“80年代的理想主義,早已消失殆盡。北大里已經沒有詩人了,這裡只有寫詩的人,他們一點也不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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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未名湖畔,曾是詩人們的聚集地

他欣賞語文老師孔慶東身上的舊時文人氣質,他認為大學應該“務虛”,現實應該為理想讓道。

他把魯迅和李敖的憤世嫉俗當做傍身利器,在大學宿舍的牆壁上,寫下激進和憤怒的話:

“大學變成了流水線似的加工廠,它從未給學生灌輸一種獨立的情感,一種判斷事物的能力。它讓它的學生對這個世界滿是茫然無知的幼稚。”

1997年,念大二的許知遠,創辦了校園刊物《微光》,裡面盡是批判北大“墮落”、中國教育“退後”的反面言論。

校領導再不能無視這個“激進分子”,馬上勒令停止了《微光》的刊發。

許知遠對校領導的做法厭惡到極點,直接選擇休學一年。

休學後那年,他不斷給《三聯生活週刊》、《新週刊》供稿。在那個文學情懷還未完全消退的90年代,他的文字,俘獲了大批讀者,甚至有女粉絲專門乘火車來看他。

文字的力量,給了許知遠新的希望,他重返校園,準備將“精英知識分子”當做一生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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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年泡圖書館翻看海外的思想論作,大三的一天,他看到了

《李普曼傳》

“這本傳記就像是個迷人的女人,讓我的閱讀從此停滯了。”

2000年,許知遠畢業了,他帶走了那本《李普曼傳》,“為此我付了10倍的賠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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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普曼是美國最負盛名的專欄作家,許知遠複製了前者的人生軌跡:他成為英國《金融時報》的專欄作家,同時就任於《經濟觀察報》,以李普曼式的歐美寫作風格進行國內新聞評論。

在他的文章裡,頻繁充斥著熊彼特、馬克思·韋伯等海外作家的名字,以及《紐約客》、《大西洋月刊》等海外刊物文章的段落摘抄。

從那時候起,他的文章不再受歡迎,取而代之的,是讀者的謾罵:

“狗屁不通!”

“假洋鬼子,什麼玩意兒!”

他總是盡其所能地將新知傳輸給國內讀者,卻忽略了地緣文化差異帶來的疏離感。

他也沒明白,新千年已不再是大眾對文學狂熱的年代。

這個年代,是數字與科技構架起的快餐年代,人們已不再需要那麼沉重和嚴肅的敘事載體和風格。

他再度陷入悲觀,宛如對大學生活的失望。

2001年,工作一年後,他出版了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書的序言,是他的自畫像,當中的落寞與沮喪顯露無遺:

“一個懷抱夢想,並因為夢想碰壁而憂傷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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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靡一時的“偷菜”

4

2008年,“偷菜”風靡全國,當中的玩家,以學生和社會青年為主。

這對於許知遠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在他的認知裡,青春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而這些人卻把它虛度了。

“這真是愚蠢的一代!”他罵不認識的人,也罵身邊的人。

有一次,《經濟觀察報》舉行優秀記者頒獎,社長讓許知遠做頒獎嘉賓。

許知遠上臺後拿到獲獎人名單,心頭怒火頓時升騰,他當場破口大罵:

“這都是什麼評選機制,頒給不該得獎的人。這樣下去,這個組織早晚要亡!”

三個月後,許知遠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它真的死了》:

“這報社是如此缺乏標準與正義感,好的東西得不到承認,而壞的東西也不會得到相應的懲罰。這些人(高管)從來就不相信這世界上存在著一些價值觀,它們比金錢、名聲、銀行的存款、多打幾場高爾夫球更重要。”

這些聲音,在虛度時光的人聽來,在聽不得真話的人聽來,的確是多麼的“不合時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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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寒登上《時代週刊》

5

2010年,韓寒入選《時代週刊》百人榜,並登上雜誌封面,成為當年一個熱門事件。

那年,還有一篇熱門文章,就是許知遠的

《庸眾的勝利》

他寫道:“韓寒在自己全球瀏覽量第一的部落格上,嘲諷這社會中的種種愚蠢和不公。”

文末,許知遠總結道:“一個聰明的青年人說出了一些真話,他就讓這個時代的神經震顫不已。與其說這是韓寒的勝利,不如說是庸眾的勝利,或是整個民族的失敗。”

對此韓寒並未做任何迴應,但這篇文章在街巷民眾你來我往的議論中,最終升級為“許知遠炮轟韓寒事件”。

時至今日,還有人說:“這件事如果發生在有公眾號的今天,許知遠直接就被公眾的唾沫給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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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寒楓

《東方企業家》執行主編魏寒楓說:

“雖然許知遠用‘庸眾’一詞略顯刻薄,他這種情緒就像左宗棠不服曾國藩——但你能否認,你不是一位‘庸眾’嗎?”

我們並非不是“庸眾”,我們只是不願承認自己是“庸眾”,因為“庸眾”是社會主流力量,而少數派的“公知”,必然是被主流噴之後快的尷尬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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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在《南方人物週刊》評選活動上發言

6

年齡越大,許知遠對社會“主流”的偏見與日俱增。

他就像個“不懂事”的老青年,對現代人的盲目崇拜、單一語言系統、單一價值觀感到憤怒。

2015年,《南方人物週刊》評選年度優秀人物,許知遠和佟大為、宋佳等明星均獲獎。

上臺後,當大家都一團和氣有說有笑時,許知遠卻說了這樣一番話:

“看到大家對娛樂、對明星那種發自內心的追求,對世界卻完全沒有個體精神和審美,只顧沉迷在膚淺的大眾狂歡裡,我覺得是很可悲的事情。我們已經陷入了一種假裝點讚的習慣,而忘記了面對這個世界的憤怒,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主持人趕緊打圓場:“觀眾們,你們對世界憤怒嗎?”

觀眾都說不憤怒。

許知遠接著說道:“如果他們因為我說的話就對世界憤怒,那就是一種新的愚蠢。”

在一次訪談節目中,他更是直言不諱:

“我們生活在一個空前反智、空前庸俗的年代,我們的腦子被娛樂和八卦資訊所佔據,以至於根本不相信理想這回事,根本不去思考理想是什麼東西。”

最後,他說:“別讓我們的國家,變成一個無根和淺薄的國家。”

這個公然與世界為敵的尷尬公知,遭受了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的diss:

“除了瞎批判啥也不會的東西,你也配叫‘精英’?”

“就會人五人六地裝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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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波

許知遠出過一本書,叫《新聞業的懷舊通病》,序言是吳曉波寫的,題目叫

《總有一代人會實現我們的夢想》

裡面,有這樣一段文字: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夢想已經失落在呼嘯而過的路上;直到三四年前讀到許知遠們的文字,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觀。

在一片血腥的故事和資料之中,這些充滿了潮溼的夢想氣質的喃喃自語,一縷一縷地從水泥深處滲將出來,給一個平庸、淺薄而讓人不耐的商業世界平添了一份怪異的精英氣質。我彷彿看到那個似乎沉淪的夢想又如泡沫一樣地復活。

不管人們再怎麼討厭許知遠,但總有人——比如吳曉波,一直相信他,“會像李普曼那樣等到敲門的聲音,等到筆直地站在‘總統’面前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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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邀》的出現,是許知遠與這個世界的和解。

他儘管仍是難以流於世俗,但他開始願意“瞭解這個迅速變遷時代的新的動力、新的情緒與人們的內心世界”。

但才進行到第九期,口誅筆伐就如同滾滾煙雲把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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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飛鴻

第九期的嘉賓是俞飛鴻,許知遠對她只是稱讚了幾句:“你好美啊!”然後在男性的立場上,表達了對兩性關係的看法。

節目一結束,訪談內容就被描得面目全非,變成了網上的“性、情愛、潛規則”,文章報道里也充滿“下流”、“猥瑣”、“醜陋”等人身攻擊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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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節目,很明顯可以看出許知遠的手足無措,以及頭腦空白不知問啥的尷尬,因為俞飛鴻對於許知遠,就是女神級別的存在,他力圖把這期訪談做到盡善盡美。

訪談之前,他說他曾夢到過俞飛鴻兩次;正式對話之前,他連續抽了好幾根菸,以緩解內心的緊張和激動。

他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當魂牽夢縈的女神真正降臨眼前時,他巴不得自己眼裡都是她,卻又覺得哪怕多看一眼,也可能是對女神的褻瀆。

這種靦腆的、卻也是由衷的幽微神情,本來是每個男人初見仰慕的異性的真實表現,但當它出現在一個“公知”身上,它就成為了這個人身上不合時宜的“油膩”、“猥瑣”、“色迷迷”。

當吃瓜群眾都極力刻畫一名公知的醜惡和尷尬,而忽略了節目及其內容的本身,或許,這才是最醜惡和尷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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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在《十三邀》遭遇的尷尬,並非只有俞飛鴻這一期,而是基本上貫穿了每一期。

他問馬東:“你對這個時代不排斥嗎?”

馬東說:“我沒你那麼自戀。”

他問羅振宇:“你不覺得(給時代)唱輓歌很美嗎?”

羅振宇說:“我最討厭那些所謂唱輓歌的人。”

他問蔡瀾:“你對時代的想法和思考是什麼?”

蔡瀾說:“你指定想得太多了。”

他問李誕:“做脫口秀,你不覺得膚淺嗎?”

李誕說:“我願意活得膚淺。”

……

幾乎每一期,許知遠飽含了雄心抱負的問題,都能被邀約嘉賓一句話懟回去,然後陷入吞了蒼蠅一般的漫長尷尬。

他就像還未走出象牙塔的孩子,長期沉浸在博爾赫斯的“花園”裡和馬爾克斯的“孤獨”中。當象牙塔突然出現一道裂縫,他就茫然無措了。

他學識廣博,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他幾乎喪失了張開嘴與之對話的能力。

他精於批判,但對於反對他的聲音,他卻找不出哪怕一句話來進行反駁。

他是一名真正的“公眾知識分子”,而當今的公眾卻只把他當成一個“用臉摩擦地面”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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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映

對此,許知遠無能為力,不無恐慌。

在節目中,每一次遭遇尷尬時,許知遠都會強行端起杯子喝一口;杯子裡裝的是酒,而許知遠本身是個喝酒不行的人。

在陳嘉映那一期裡,許知遠無比沮喪地說:

“我覺得我的自我太多了,我真恨我這一點。”

陳嘉映是許知遠的哲學偶像,所以許知遠能卸下防禦跟他道出真實心境。

陳嘉映笑了笑:“你真的覺得這樣不好嗎?”

那一次,許知遠也喝了不少酒;但那一次,許知遠的眼裡在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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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你真的覺得這樣不好嗎”,這對許知遠,大概是最中肯、最真實的評價,因為誰也無法改變他,包括他自己。

許知遠從北大辦校刊,至今已過了23年。

20多年裡,他心頭的焦慮和憤怒從未熄滅。

他總是戴一副黑色邊框眼鏡,穿一件開扣襯衫,一條破洞牛仔褲,趿一雙人字拖。

他常年騎一輛破腳踏車在北京城轉悠,屁股兜裡塞一本破書。

他偶爾回北大授課,掏出那本皺巴巴的《李普曼傳》深情誦讀。

當他聽到有學生說“不想做精英”的時候,他會火冒三丈地叫道:“來北大讀書,不做精英,你還想做什麼?”

他如同來自上世紀末的迂腐分子,跟他的理性批判和執拗偏見一起,在時代更迭的阻力下奮力斡旋。

他是“因夢想碰壁而憂傷的騎士”,如同衝向風車的堂吉訶德,哪怕風車把他攪得遍體鱗傷,他也從未向世界妥協。

他的確很“尷尬”,也很“不合時宜”,但這個“公知”的所有批判,都是對“主流”發人深省的追問:

當整個世界的大雨都傾瀉如注的時候,你是否還有勇氣向前奔跑?

當所有人都笑意逢迎這個時代的時候,你是否敢於給這個世界一耳光?

或許,“不合時宜”的確不如“跟隨主流”來得討喜,但“不合時宜”有著它不可替代的人性光輝,那是為了理想不顧一切的光輝,是我們早已“失落在呼嘯而過的路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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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波在他個人的2019跨年秀上,邀請了許知遠做嘉賓。

許知遠上臺就說:“我也沒想到我回來這裡,但我還是來了,出於與曉波的友情。”

許知遠和吳曉波的友情有十幾年了。

十幾年前,大約在2006年,他倆和另外11人一起在北京創辦了單向街書店,書店裡只賣許知遠讀的書。

許知遠沒有微博,對網際網路也心存偏見,他沒事的時候就待在店裡看書。

有一次,吳曉波問正在看書的許知遠:“你說,一個人讀書,會有窮盡的時候嗎?”

許知遠想也不想就回答說:“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了。”

吳曉波看著許知遠,心想:“這個人真夠‘無恥’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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