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 明清傢俱研習社 |

研習君語

在眾多傢俱中,輦歷史悠久,常於戶外使用,還有著特殊的意義......

輦,觀其字,雙夫一車,實際上,以人力驅動的車具就是輦——這是古人造字的巧思。《說文解字》中給輦的註釋也正是此義:“輦,挽車也。從車,從二夫,在車前引之。”

傳說輦的使用最早可以追溯到夏代,《竹書紀年》上曾記載夏桀十三年的時候“遷於河南,初作

。”這時的輦車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

輦之用

一是作為運送兵器物資的交通工具,如《周禮·地官·鄉師》中有:“大軍旅會同,正治其徒與其輂輦。”鄭玄為這段文字作注時明確提到了輦以人力驅動,運載兵器:“ 輦,人輓行,所以載任器也,止以為蕃營。”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顧愷之《女史箴圖》宋摹本 故宮博物院藏

二是作為宮廷中貴人的交通工具,如《周禮·春官·巾車》中提到:“輦車,組輓,有翣,羽蓋。”鄭玄作註解釋:“輦車不言飾,後居宮中從容所乘,但漆之而已。為輇輪,人輓之亦行。”

從鄭玄的註解中我們可以明確看到,後者與前者的區別在於裝飾,此時的輦車明確指向的是人拉的車。

宮廷是國家財富的集中地,在畜力已經得到相對廣泛應用的時代裡,為什麼掌握大量財富的宮廷貴人仍然偏愛人力乘具,而不用畜力?

一則,馬匹速度較快,在建築密度較大且珍寶繁多的宮廷之中,使用馬車賓士並不方便;至於牛車,牛以耐力見長,是農家之寶,與農業有著密切關係,對於不需事生產的貴人來說,牛車沒有馬車高貴。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宋 盤車圖軸(區域性) 故宮博物院藏

或許還有人會想到羊車等物,歷史上確實也有皇帝愛用羊車——驕奢淫逸的晉武帝后宮將近萬人等待寵幸,於是他“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後宮妃嬪為此想了許多辦法討好拉車的羊:取竹葉插戶,以鹽汁灑地,而引帝車。

羊車在以西晉為代表的相當一段長的時間裡,作為一種貴族甚至天子專有的交通工具而存在,直到宋神宗將其廢除。

而人力輦車的使用則從夏桀一直延續到了封建王朝的末端。除了畜力輦車的諸多不便之外,宮廷貴人對人力輦車的偏愛還因為選擇人力這一行為本身帶有的階級壓迫意味。

不論是輦車還是轎子,不論是張居正的32人抬大轎子還是西南山區特有的滑竿,輦這一器具的使用都是等級低的人出力,等級高的人享受。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故而宮廷貴人坐在人力輦車上時,不僅享受著從此地到異地不需耗費半分力氣的便捷,同時也滿足了自身高人一等的自矜心理。它本質上是一種帶著階級烙印的服務,更是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中森嚴等級觀念和階級壓迫的具象化。

《通典》中記載:“夏氏末代制輦,秦以輦為人君之乘,漢因之。”可見早至秦漢時輦就已經成為了帝王乘具。

據《漢書·蘇武傳》記載,李陵幫匈奴勸降蘇武時提到過一件事:蘇武長兄“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也就是說蘇武的長兄因為扶著皇帝的輦車下臺階時,不小心碰到了柱子,使輦駕的車轅折斷,就覺得自己犯下了大不敬的罪過,於是自殺,可見輦的象徵意義。

“輦”這一字的使用在唐代還被嚴格規定為帝妃專屬,比如我們熟悉的《步輦圖》中,唐太宗正坐在宮女抬起的步輦中。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唐 閻立本《步輦圖》 故宮博物院藏

既然是天家所用,昭明等級差別之物,自然也會被納入禮法之中。

輦具在

鹵簿(帝王外出時扈從的儀仗隊)

車輿中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早至《周禮》就有“天子五輅”之說,唐宋時期的詩文、壁畫、史料記載中也多處提到鹵簿車輿。

“五輅”是鹵簿儀車的核心,清初的“五輅”則是玉輅、大輅、大馬輦、小馬輦、香步輦,在乾隆時又改為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不過以前天子實際出行也並非完全遵循“五輅”之禮,直到乾隆時定製才開始在實際中保持這一傳統。

在眾多儀禮中,葬禮因其特殊性往往是最具代表性的,《德宗神武孝文皇帝輓歌詞》中便有:“晏車悲鹵簿,廣樂遏簫韶。”而且不僅天子擁有,王室成員、權臣及家屬、高僧等的葬禮都可能擁有鹵簿車輿。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西漢帛畫《車馬儀仗圖》 湖南博物館藏

輦之變

在數千年的使用過程中,“輦”這一字的使用範圍早已擴大,輦、步輦、平肩輿、板輿、腰輿、簷子舁床、轎等其實都可算作一種“輦具”,不同的時代也有著獨具其時代特色的輦具。

漢代把輦統稱為“篌輿”,東漢班固還在《西都賦》中提到:“乘茵步輦,惟所息宴。”《漢書·陳餘傳》中則有:“上使洩公持節問之孥輿前。”唐代顏師古在《漢書注》為孥輿作注:“孥輿者,編竹木以為輿形,如今之食輿矣。”孥輿特指竹木製作的輦。

在晉寧石寨山漢墓出土的這件貯貝器蓋上,便有乘坐肩輿的造型。坐肩輿的人還似乎是一名婦女 ,周遭隨從侍者,肩輿用四人 , 周遭還有隨從侍者:隊側有男子持杖開道、道旁有一婦女負子跪迎、肩輿後還跟著一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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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 殺人祭柱場面貯貝器 雲南省博物館藏

輦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則一般統稱為“

平肩輿

”,蕭梁時期的蕭淵藻就曾乘坐平肩輿巡行城樓,東晉的王獻之經過吳郡時因嚮往顧闢疆家的名園還不請自來地坐著平肩輿遊覽其花園。平肩輿歷史悠久,後來唐代的敦煌壁畫中還出現了此物。

同時形制簡單的輿在民間也逐漸流傳開來,這種輿被稱作“板輿”、“藍輿”,竹製的輿還獨有別名為“箯”(biǎn)。曾有孝子名元德秀,需赴京趕考,但因不忍撇下母親,便把板輿背在肩上,帶著母親一起進京。

北魏司馬金龍墓中屏風便畫了其乘坐之輿,四人分抬,主體頗似寶座樣,搭腦扶手四出頭,上方還帶個大頂棚,頗為別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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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 山西大同司馬金龍墓屏風漆畫(區域性)

唐代帝王的步輦可參見《步輦圖》,其主體如小方榻,左右設杆,由前後兩個左右四個宮女共六個宮女抬起,無扶手無靠背,十分簡練,又名“腰輿”,但絲毫不顯鄙陋,反而因用宮女抬輦這一特殊設計更加襯托出唐太宗地位的高崇。

除此之外,宮廷中還出現了一種“簷子舁床”,這一器具專為年紀較大的臣子入宮議政所設,后妃所乘坐的車輦則獨有名“鳳輦”。

敦煌壁畫中的乘具更是五花八門,光是輦具就有四人版、六人版、八人版不同形制。如下圖中所示的六抬帳式肩輿,主體部分已經和形制成熟的轎子頗為相似,只不過四角僅設立柱支撐頂部,四面亮敞,其裝飾繁複,華貴非常。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莫高窟第323窟壁畫(區域性)

宋代李彬墓就曾出土陶製的平肩輿,此時也出現了有頂棚的肩輿,但高度不高,熱愛唐代高冠裝束的米芾苦惱於此,只好拆掉肩輿頂棚。

元代作家龔開的《中山出遊圖》中也有鍾馗和小妹乘坐車輿出行的場景,其輦具主體若階梯,十分簡練,僅用兩塊高低不一的木板縛在杆上,身前還帶一塊木板以擱手。輦杆頗長,前後各用一小鬼抬起,可見輦具的等級象徵到了陰曹地府也一樣存在。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元 龔開《中山出遊圖》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到了明清,隨著物質水平的提高和社會追逐風氣的變化,輦具的應用更為廣泛,其形制、工藝、藝術風格等更是借了傢俱的東風,變化顯著。

雖然看不到張居正的32人抬轎子,但郎世寧為我們留下了乾隆帝乘坐的十六人抬步輦,這件步輦的主體頗似圈椅,靠背扶手一順而下,乾隆帝微微後靠,看得出步輦十分舒適,前方還帶個配套腳踏。

步輦加上乾隆帝其實並不需要十六人之多負重,但天子出行,排場怎麼潦草,這種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且浪費人力的行為旨在極力顯示人中之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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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郎世寧《平定準部回部得勝圖·凱宴成功諸將士》 故宮博物院藏

明清時的普通輦具則可以《魯班經》中的肩輿牙轎示例,據王世襄先生註解,牙轎的牙指的是衙門,牙轎是一種官署用轎。

宦家明轎椅下一尺五寸高,屏一尺二寸高,深一尺四寸,闊一尺八寸,上圓手一寸三分大,斜七寸才圓,轎槓方圓一寸五分大,下梢帶轎二尺三寸五分深。

明·午榮《魯班經匠家鏡》

與乾隆的車輦類似,它們主體都是明式傢俱中最為經典的圈椅,另設腳踏足承和固定轎杆的部分,看其形制大概僅需二人就可抬起。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明 午榮《魯班經·匠家鏡》肩輿牙轎

幸而宮廷器物儲存相對完好,故宮博物院中還存有明代肩輿的例項。這件肩輿與《魯班經》中圖畫相似,但其靠背板下三面又嵌裝了圍子,一方面可以使得坐下的位置更深,更為舒適。

另一方面這一設計使得此處形成一個凹槽,正好方便抬杆卡進凹槽裡。底部也沒有隨意接一塊麵板作腳踏,而是整個圈椅落在了臺座之上,使其更具氣勢。

輿輦雜沓,已作陳跡——說“輦”

明 黃花梨木雕夔龍紋肩輿 故宮博物院藏

在輦具的各式形態中,明清時轎子尤為流行。清趙翼《陔餘叢考·官府乘轎》中曰:“轎本起於南俗,山行非舟車可通,故有此器。”比起普通輦具的幾面透風,轎有門有窗,可遮風擋雨,以其私密性和舒適性也得到了達官貴人的喜愛。

轎子在實際生活中發揮著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功用,比如防止天空中路過的小鳥“情不自禁”,又比如有時候帝王天顏不讓窺探是因為一些難以啟齒的原因,就像陳橋兵變後尷尬的周恭帝、倉皇南逃的宋徽宗。

總的來說,輦具是一種特殊的在戶外使用的傢俱,也是一種以人力為主的短途交通工具,它集中地反映了傳統文化中的等級制度和身份地位,故而如今除了少數以其為旅遊噱頭的山區景點,已經幾乎不再能見到人力輦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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