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20世紀現代文學奠基者卡夫卡代表作

《變形記》

作者 :卡夫卡

《變形記》:20世紀現代文學奠基者卡夫卡代表作

本週是卡夫卡的《變形記》,這是20世紀文學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部小說,它的開頭可謂驚心動魄,一個人在一天早上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甲蟲。

這樣新穎的寫法震撼了包括《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在內的無數作家,他們在閱讀完這本書之後都會感嘆,原來小說還可以這樣寫啊,卡夫卡的這部中篇小說在1915年發表,100多年來,《變形記》已經成為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對世界和中國當代文學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毫不誇張的說,卡夫卡堪稱20世紀現代文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

卡夫卡是奧地利小說家,1883年生於捷克的布拉格,成長於一個說德語的猶太家庭。這一句簡單的生平介紹,已經顯露了卡夫卡複雜而矛盾的一生。他是奧地利人,卻生活在19世紀奧匈帝國管轄下的捷克。他是猶太人,但他的母語卻是德語。所以一直以來,卡夫卡對於自己到底是誰的問題感到非常困惑。複雜的社會環境與矛盾的身份,使得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偶然闖入世界的漂泊者,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安和不信任。此外,卡夫卡從小體弱多病,父親對他卻十分粗暴。讓他從童年開始就經常處於緊張、恐懼的狀態之中。卡夫卡在日記中說,我的本質就是恐懼。正是這顆敏感不安的心靈,讓他有了觀察世界的獨特視角,也讓他寫出了一系列不朽的傑作。

卡夫卡對這個世界的基本感知就是陌生、冰冷和孤獨,這是它的不幸,但也是他的天賦。這種獨特的視角造就了其寫作的基本美學模式。悖謬,悖論的被謬誤的謬,但是卡夫卡不是製造簡單的悖謬效果,他要表達的是一種對於世界的真實觀感,它將日常生活至於假想的極端狀態之下,然後去推演人類在這種狀態下的遭遇,最集中體現卡夫卡這種創作風格的,當時我們今天要講的《變形記》。在這部小說中,卡夫卡選擇了家庭作為故事背景,這是傳統意義上最可靠、溫暖、安全的港灣。他製造的奇特現象則是變形,他讓一個旅行推銷員變成了一隻甲蟲,然後以此來試驗家庭乃至社會的反應,從而洞見生活中為常人所忽視的另一面。

小說《變形記》共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發生在一個冬日的清晨,跨度為六點到八點的兩個小時。主人公格里高爾·薩姆沙是一個旅行推銷員,早上起來,她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甲蟲,然而薩姆沙似乎並不在意,他認為這種變形只是暫時的。由於不能適應昆蟲的身體,薩姆沙無法起床,他開始在床上反思自己的職業生活。他很沮喪,對於這種生活也非常抗拒,甚至想馬上辭掉這份工作,這不僅因為辛苦煩累,更因為做推銷員,交往的人經常變換,相交時間不長,感情無法深入,但是他又不得不繼續從事這份工作,因為他是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他要幫助破產的父親還債,他的母親得了氣喘病,妹妹還小,他準備攢錢送妹妹去讀音樂學院。家人在門外不斷催促,但是薩姆沙一直無法起床開啟房門,而與此同時,薩姆沙的上司辦公室的主管來到他家,隔著房門要求他立即起床上班,薩姆沙一再嘗試和他們交流,但是他能夠聽懂別人的話,卻沒有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他發出的只是刺耳的動物鳴叫。當薩姆沙好不容易開啟房門,辦公室主管看到變成甲蟲的薩姆沙嚇的落荒而逃,母親嚇得暈倒過去,父親則在短暫的驚嚇之後,一邊威脅著一邊粗暴的把薩姆莎重新趕回房間,導致薩姆沙受了輕傷。

小說到了第二部分,講述薩姆沙變形後兩個月內的家庭生活。因為薩姆莎無法工作,家庭似乎一夜之間陷入了危機,但是父親其實暗地裡攢了一筆錢,足夠維持一段時間的生計。而薩姆沙一直被矇在鼓裡,家裡的關係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前是薩姆沙照顧妹妹,而現在是妹妹負責照料他的飲食。妹妹十分細心,仔細觀察哪種食物更適合,還和母親整理薩姆沙的房間,以便給這隻甲蟲更多的活動空間。但是當薩姆沙看到他喜歡的畫像要被搬走時,他絕望地試圖阻止這件事兒,結果把母親嚇得暈倒。這時妹妹急忙去拿香精幫助母親甦醒。薩姆沙跟過去想要幫忙,反而把妹妹也嚇了一跳,藥瓶碎在了地上,傷到了薩姆沙,父親則憤怒的把蘋果扔在薩姆沙背上,給薩姆沙造成了重傷。總之,整個家庭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小說的第三部分講述了從蘋果事件之後,直到薩姆沙死去,時間跨度大約為一個多月。薩姆沙因為受了重傷,幾乎不吃任何東西,而家人也忙於生計,日漸忽視他的需求。父母親和妹妹都找了工作,同時還在家裡騰出房間出租。薩姆沙的房間漸漸成了雜物間,他每天躲在一堆雜物裡,漸漸被排除在家人的生活之外。有一天,妹妹演奏起了小提琴。薩姆沙覺得很動聽,於是悄悄爬了出來,結果被租客發現了,租客見到甲蟲大為驚異,他們控訴房子的衛生條件,並且威脅著要退租。這件事情引發了全家對薩姆沙的厭惡,讓薩姆沙傷心的是他最疼愛的妹妹,第一個要求趕走薩姆沙。妹妹不再承認薩姆沙是哥哥,而認為它只是個動物,自己受夠了與甲蟲共同生活。薩姆沙傷心地認識到,他已經不受這個家的歡迎了,在對家庭溫柔而又絕望的懷念中,他在天亮之前死去了。

小說最後寫到,家裡剩下的三個人決定去郊外散步。他們談論起新的生活,打算換一個更實用的房子,而父母還注意到,他們的女兒已經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該是時候為她找一位如意郎君了,這個家庭看起來充滿希望,而那個曾經養活了這個家的薩姆莎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小說主人公的命運就這麼結束了。

實際上,小說主人公格里高爾·薩姆沙正是卡夫卡本人的自我投射,這種ABA式的名字正與卡夫卡相對應,另一方面,卡夫卡本人也有一個很喜歡的妹妹,他曾經設想過如果自己變成了廢人,妹妹是否會因此嫌棄她。在變形記中,他正是將這一設想加以極端化。在出版這部作品的時候,卡福卡還專門叮囑出版商,千萬不要在書的封面上畫上甲蟲,因為小說有著更深層次的含義。最後,小說的封面上是一個掩面哭泣的青年,其身後是一個半掩的房門。在這裡,家庭與個人不再是接納與被接納的關係,而是掩面背棄的狀態,這與小說的內容還是很貼合的。

所以,《變形記》是透過一個極端的事件來拷問家庭這一基本社會模式存在的意義,這是小說最為重要的主題。很多人在論述這部小說的時候,總喜歡在變形問題上做文章,大談特談所謂的資本主義化異化等問題。什麼是異化呢?從馬克思主義觀點看,所謂異化,就是在私有制和社會分工固定化的背景下,人作為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被物質化,勞動力變成了商品,在異化活動中,人的能動性喪失了,遭到異己力量的奴役,個性也受到壓抑,只能片面甚至畸形發展。異化確實可能是主人公變形的原因,但是,這部小說所關注的不是變形本身,而是變形之後會發生什麼,變形不過是小說中一種假定的手法,可以理解為一切遭遇不幸的人的象徵及主人公患上了某種不治之症,失去了勞動能力,丟了飯碗,從而成了家人的累贅。在時間和利益面前,人性大多是很脆弱的。

其實在小說的開頭,並沒有寫薩姆沙變成了甲蟲。卡夫卡使用的德文原意是寄生蟲或害蟲的,預示著變形後的薩姆沙在家人眼中的地位,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主人公的名字格里高爾·薩姆沙,格里高爾原意是守護者,他本來是家庭的守護者,最後卻淪為害蟲,要被驅逐出去。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絕妙的諷刺。對比變形前後,我們發現。薩姆沙身上主要發生了兩點變化,外形與語言。他喪失了人類的外形,喪失了人類的語言能力。而從一般觀點來看,外表和語言似乎並不是人的本質。因為人們常說,看一個人不要看他的外表,而要看他的內心,不要看他說什麼話,而要看他的行動,或者說在身體與靈魂,言語與行動的二元對立中,似乎靈魂與行動才是人類身上更本質的東西。

但是透過《變形記》,卡夫卡告訴我們,這其實是我們的思維誤區。現代社會的本質其實就是人的身體與語言,而不是靈魂與行動。身體外形保證了人能夠被他人識別,並且與他人形成認同感,而語言則保證它能與別人進行正常交際,脫離了這兩者,人在社會中的遭遇一定是毀滅。在主人公薩姆沙身上,集中體現了語言與行動喪失之後的悲劇。剛剛變形之後,薩姆沙必須花很長時間才能說一句完整的話語,到最後,他的聲音完全無法被其他人識別,這些都表明他的社會身份面臨喪失的危險。等薩姆沙終於把門開啟之後,迎接他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辦公室主管逃走,標誌著薩姆沙職業生活的終結,而母親與妹妹的驚慌失措以及父親的驅趕則標誌著家庭生活的危機。最後,父親那解脫性的一腳把他重新送回了房間。這對於薩姆沙而言,正是標誌著社會人生涯的結束,他被社會徹底拋棄了,在社會身份出現危機的情況下,靈魂與行動顯得格外蒼白。

薩姆沙的內心深處,其實充滿了對家人的愛。他還準備在聖誕節那天宣佈資助妹妹上音樂學院。當他聽到父親私下還有存款時,他還慶幸父親的遠見。他不會去想這些錢本可以早早兒還清父親的債務,他就不需要做這個惱人的推銷員。他完全不覺得父親私下存錢,還利用兒子繼續掙錢這事兒有什麼不對勁兒,他仍在操心父親、母親和妹妹今後的生活,對於自己變成甲蟲不能繼續工作,他是滿心的羞愧和自責。當妹妹被薩姆沙的樣子嚇到時,薩姆沙就拖了一個布單到沙發上,這個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非常艱難,足足花了他四個小時。他把單子鋪在沙發上,完全遮住自己,保證妹妹彎腰的時候也不會看到他,當他小心地用頭把布單掀開一點兒,想看看妹妹對於他的好心行動有何反應時,他甚至幻想可以從妹妹的眼神中看到一絲感激的神情。在薩姆沙身上,一方面動物的外在特徵不斷得到強化,另一方面,他的善良體貼的本性也越來越明顯。

在卡夫卡的筆下,昆蟲的身份雖然貶低了主人公的身體,卻把他內心美好的一面體現了出來,薩姆沙的美好內心與他自身的遭遇形成了鮮明對比。薩姆沙的悲劇就在於,他的身上仍然保留著人的意識和價值觀念,以及對過去生活的回憶,這讓他一再試圖穿過那道象徵著與家人和外界聯絡的房門,重新回到家庭生活的懷抱。但是,冷酷的現實卻讓她一再失望。父親用蘋果把他打成了重傷,房客對他的出現極為憤怒,家人最後都對他感到厭煩,妹妹也不再認他是哥哥,要把他弄走。薩姆沙剛剛進入自己的房間,門就被粗暴的從後面關上,還鎖了起來,他與家庭的關係也隨著這道門的關閉而徹底斷絕。而鎖上門的卻是與他感情最深厚的妹妹,妹妹還對父母喊道:“終於進去了”。正是這句絕情絕義的話,要了薩姆沙的命,他也認為自己應該消失,這想法很可能比妹妹還堅決。與他相比,他的家人和房客反而暴露出更多的非人性,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們更像是披著人皮的甲蟲。

小說對薩姆沙的描寫完全可以看作是現代人生活的生動寫照。卡夫卡憑藉著作家的敏感,準確的預言了孤獨時代的來臨。從他的母親口中我們得知,薩姆沙晚上從不外出,一天到晚只為工作奔忙,他也沒有任何娛樂,做木工活就是他業餘時間唯一的消遣,而他做木工活兒的一個成果就是他屋內的那個畫框,畫框中的畫是一個戴著裘皮,帽圍著裘皮圍巾的女士。這實際上暴露了薩姆沙對異性的渴望,他渴望能夠與外界接觸,能夠與其他人建立真正的交往,而實際狀況顯然是令他不滿意的,他極其反感推銷員的職業生活,因為他日復一日的奔波於旅途之中,無法與別人建立深入的交往,與外界的聯絡無法順暢。可以說,薩姆沙一直生活在個人與職業的巨大沖突中,他是為了家人才努力剋制自己的內心感受。因此,他特別喜歡在窗戶邊兒向外眺望,以暫時打破他的封閉狀態,獲得愉快自由的感受。這裡的窗戶象徵著內外之間的聯絡,為薩姆沙提供了自由眺望的可能。但是,窗戶也在孤獨者與外界之間設定了一個界限,讓他們不可能有真正的接觸。窗戶在孤獨的生活與對外界的渴望之間建立了一種平衡,這種由窗戶建構的平衡其實非常脆弱。隨著時間的推移,薩姆沙不得不加倍壓抑自己內心的感受,越壓抑也就越痛苦。

著名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認為,如果不能忍受又無力改變現實的痛苦,“自我”就會陷入到潛意識衝動之內,其直接退到“本我”,讓“本我”來掌握主體的意識,從而達到脫離現實的目的。正是這種潛意識衝動,使薩姆沙幻化為甲蟲,退回到動物式的孤獨狀態,以達到逃避衝突與責任的目的。但是,它退回到封閉狀態,也就意味著它越來越遠離開放的外部世界,它存在的軌跡越來越侷限,他與家人的接觸也變得越來越少。漸漸的,窗戶也就逐漸失去了與外界聯絡的作用。薩姆沙再也無法領略那種眺望的自由感受,他的視力也變得越來越衰弱。窗外所見,只是一片灰濛濛的天地不分的荒漠,這片荒漠也正是其存在狀態的寫照。如果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那麼薩姆沙的情況會更糟糕,他會變得更加離群索居。

這讓人想起卡夫卡另一本小說《地洞》。《地洞》裡那隻絕地而居的動物生活在完全與世隔絕的地洞裡,也滿足對安全感的需要,沒有窗戶的地洞正象徵著與外界聯絡的斷絕。事實上,薩姆沙本人已經認識到,他正在把他的房間變成一個洞穴,他可以在那裡四面八方不受干擾的爬行,可以迅速忘記過去的時光,但是與地洞裡穴居動物不同的是,薩姆沙雖然外形變成了蟲子,存在方式也在慢慢改變,但是他的身上仍然保留著人的靈魂,這也正是他的不幸。

薩姆沙的變形實際上是自我分裂的表徵,正是自我分裂的兩極之間造成的張力,使他根本無法透過變形來真正達到逃避一切的目的,它的變形正是新的衝突與矛盾的開始,人類外形與語言交際工具的喪失,使得他再也無法回到人類社會,而他卻又一再渴望迴歸,這正是他後來悲劇的根本原因。

透過卡夫卡在《變形記》中所完成的極端實驗,我們可以發現,日常生活並不像我們設想的那樣安全、溫暖與愜意,其背後潛藏著大量的危險、冰冷與殘酷。卡夫卡試圖描繪這樣一個世界,我們所習以為常的生活,很有可能只是一種我們個人的幻覺。世界的本來面目很有可能完全相反,這也正是卡夫卡的獨特之處。這種理念也體現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例如,他的長篇小說《審判》中,約瑟夫K毫無來由地成為被告,他去法院申訴,但申訴書遞上去都是石沉大海,他最後要先承認自己有罪,才能去證明自己無罪。再如小說《城堡》,主人公K想盡辦法卻始終無法進入這個強大的城堡。在這些不可捉摸的現實中,卡夫卡的主人公們面對著荒誕和混亂一籌莫展。

如果說文學家都是人類幻夢的製造者的話,那麼卡不卡應該就是專門的噩夢藝術家。他把這種刻骨銘心的獨特感受,用藝術的手段描繪了出來。正如法國哲學家迦羅帝所說,卡夫卡既不想模仿世界,也不想解釋世界,而是力求以足夠的豐富性來重新創造它,以摧毀它的缺陷,來激發我們深藏於心的難以抑制的渴望,那就是走出這個世界,去尋求一個源自心靈深處的失去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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