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念海:周原的變遷

岐下(UndertheQi)按:史念海先生(1921-2001)是我國著名的歷史地理學家,他的這篇《周原的變遷》發表於1976年,刊登在這一年第三期的《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上。這篇文章後來收錄在1981年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的《河山集:二集》。

史念海:周原的變遷

一、錦繡的周原

周原位於陝西省關中平原的西部。它北倚崔嵬的岐山,南臨滔滔的渭河,千河逶迤經過西側,漆水河蜿蜒縱貫東面,包括鳳翔、岐山、扶風、武功四縣的大部分,兼有寶雞、眉縣、乾縣、永壽四縣的小部分,東西延袤七十餘公里,南北寬達二十餘公里,順著渭河成為西北東南走向。周原廣漠,地勢大體平衍,土壤肥沃,氣候溫和,雨量比較充沛很早以來就以秀麗富饒聞名於世。

周原西北高敞而東南低下。岐山山脈以西北諸峰為最高,山麓的平原海拔在九〇〇米左右。由於原面向東南傾斜,漆水河西僅高五〇〇米左右。其間高差約三〇〇多米。在長達七十餘公里的原上,這樣的高差是逐漸遞減的。鳳翔縣城與岐山縣城相距二十四公里(以直線距離計,下同),後者較前者低一一〇米岐山縣城距扶風縣城二十五公里,扶風縣城北的原頭又較岐山縣城低一〇〇米。舊武功縣城位於漆水河谷,恰在周原東麓,其西側的原頭距扶風縣城北的原頭二十二公里,高程也低五十米。這種由西北向東南高差遞減的慢坡狀地形,使周原具備了獨異的特點:渭河、千河與漆水河三面環繞,與周圍地區界線分明;原面高出周邊河床六十米到二〇〇米之間,屹然矗立,高平遼廓,不同他處;原上河流,自成體系,主幹支流,縱橫交錯,隨原面的傾斜,流向東南。登上岐山,極目向南遠眺,但見平疇無垠,沃野連綿,城鎮參差,村落櫛比,河流曲曲折折,穿插其間,如繡如織,真是一幅天然畫圖,宏偉而又壯觀。

史念海:周原的變遷

岐山巍巍,早就受人稱道。但一般習慣上所說的岐山,僅指岐山縣城東北6公里處的箭括嶺而言。這裡雙峰並起,稱為岐山,非常形象。雖聳峙入雲,究竟不過是岐山山脈中較高的峰巒。岐山山脈綿亙東西,實為周原北面的屏障。峭拔的危峰彷彿就要刺破青天,斷續的懸崖像絕壁一樣隔斷上下,使秀麗的周原氣勢更加雄偉。嶙嶙的層峰,漠漠的平原,山原銜接,交相輝映,景色絢麗。

湋河是周原的主要河流,發源於鳳翔縣北的老爺嶺,橫貫周原東西,隨著原面的傾斜,曲折迴旋,奔流而下,經鳳翔、岐山、扶風諸縣,到舊武功縣城南注入漆水河。湋河隨地異名,在鳳翔縣境內稱為雍水,岐山縣境內稱為後河,在扶風縣境內稱為湋河,到武功縣境內稱為小北河。湋河南側的原面比較平坦,無支流下注,北側距岐山更近,山谷中往往有水流下,其支流有橫水河、魯班溝水、龍尾溝水、麻葉溝水、疇溝河、美陽河等。橫水河源遠流長,走向亦由西北趨向東南,其他諸條支流,則由岐山山麓之南流入於湋河。

湋河水系的水源除地表徑流外,常流水主要靠泉水。這些水泉主要分佈在岐山山脈的南麓。從西向東,著名的有鳳凰泉、潤德泉、鳳泉、龍泉、馬泉等。各河谷中也時有泉水流出,涓涓淙淙,難計其數。可見周原的地下水是相當豐富的。近年到處興修水庫,泉庫相接,絡繹不絕,宛如長夜天空中的閃閃明星一樣,在周原各處,晶瑩發光。這些縱橫交差的河流,星羅棋佈的泉水,不僅為勞動人民生活飲水提供了方便,而且也為開發、利用和改造周原創造了有利條件。

周原山川秀麗,自然條件優越,自古就是勞動人民生產和繁衍生息的好地方。從原始社會後期起,周原的人口就日趨稠密,農業經濟也逐漸發展。當地河流沿岸已經發現原始社會文化遺址就有三十餘處,有的相當廣闊,雙庵龍山文化遺址南北長二公里,東西寬一公里,就是例證。自那時以後,周原在經濟文化各方面一直都居重要的位置,引人矚目重視。

二、周人與周原

周原有名於世是從周人居住在這裡開始的。要說明周原,就應該從周人說起。

周人時期,周原的山川輪廓大致和現在相彷彿。高聳的岐山是周人恃為興起的標誌,滔滔的渭河在周人未到周原之前即己浮船擺渡。現在的漆水河,周人叫做杜水,可見當時亦不算很小。周人很少提到千河,大概是和其西的隴山來往不甚頻繁的緣故。那時的周原廣漠平衍,不似現在的溝豁眾多,分離破碎。原上主要的河谷雖已基本形成但尚未受到過多的侵蝕,谷地尚淺,不似後來的深邃。周人稱當地河流,以漆沮並舉。漆水就是現在的橫水河,而沮水則是現在的湋河,漆沮兩水合流之後,兩個水名可以通用。也可以合起來稱為漆沮水。湋河和橫水河而外,龍尾溝水、麻葉溝水和峙溝河的沿岸皆有原始公社後期遺址的發現,說明這些河內早已有了水流。周人對此從來沒有提到,可見是河小水淺。其實,直到六世紀酈道元撰《水經注》時,還沒有把這幾條河作為湋河的支流。

周人的先世選擇他們居住的地方是經過了一段曲折的歷程的。未遷到周原以前是居住在今陝西彬縣、旬邑一帶。他們在那裡居住了三百多年,到古公亶父時才遷到周原,又過了一百多年,周人才滅掉殷商,正式建立周王朝。

周人為什麼離開他們居住了三百多年的故居遷到周原?這是因為受到北方遊牧部落壓迫的緣故。當時南遷的路徑是翻越梁山,經過杜水,到了漆水附近,止於岐山之下。岐山之下就是周原。梁山在今永壽、乾縣間。用現在的地理來說,當日古公亶父南遷時,大致是由彬縣趨向東南,上了永壽梁,改沿漠西河南行,又循現在的漆水河而下,再溯河河西上,到了橫水河畔,然後至於岐山之下。

古公亶父過了梁山之後,為什麼沒有再朝著東南方向前進,卻轉向西南,到了當時的漆水旁邊?這是由於商王朝在涇渭下游仍有相當的控制力量的緣故。今戶縣東北當時是崇國。今三原、興平諸縣間,那時有一個蕩社,蕩社之王稱為亳王,這個亳王后來也稱商。崇國和蕩社都是商王朝在西方的諸侯。古公亶父既受遊牧部落的壓迫,率領整個部落逃走,當然是想尋找一塊商王朝控制力量薄弱的地方,不會跑到商王朝的諸侯之間。

現在已經發現周人當時居住的中心地區,就在岐山縣京當公社與扶風縣黃堆公社和法門公社之間。周人選擇這裡作為居住的中心,一方面是因為這裡自然條件優越,便於繼續經營他們久己嫻習的農業;另一方面是憑倚岐山,防禦來自北方的侵擾。古公亶父所以遷到周原,是由於受到了遊牧部落的壓迫。如何防禦遊牧部落,便成了當務之急。當時的漆水河畔誠然有居住的便利條件,廣漠的平原卻難於抵抗外來的騷擾。現在京當公社近在岐山之麓,岐山險阻,是可以限制遊牧部落的鐵騎的。周人遷居周原之後,遊牧部落不是沒有再肆侵凌過,但周人修築了城池,作好了準備,遊牧部落的侵凌就難於得逞了。

當時選擇居地,首先應該注意水源的遠近,新石器時期文化遺址多分佈在河濱水畔,正是這樣的道理。古公亶父時周人是否已知道鑿井?還有待繼續證實。近年來在法門公社任家村發現了一眼周代的井。井是橢圓形,與灃西遺址發現的西周井相同。周人遷居周原之後,歷年長久,這眼井目前還不能肯定就是古公亶父初來時鑿成的。即令是當時己知鑿井,但從周人選擇居住中心地區的地理形勢來看,當時飲水主要還是取之於河流或水泉的。

扶風縣城東門外的疇溝河,上游通到王家嘴。再往北去,稱為王家溝,京當就在王家溝西。京當以南,溝內都有水流。這條河形成很早。沿河新石器時期文化遺址不少,丁童家為仰韶遺址,雙庵、窯白、楊家堡皆為龍山文化遺址,那時的人皆瀕河流而居,是為了取水方便。這些遺址的發現,就可證明這條河裡當時已經有水。居住在京當的周人自可就近於王家溝取水飲用。

由當地的地形觀察,周人始遷到這裡時,水源應該是很豐富的。黃堆以南,劉家、任家以北,是一個低凹地帶,成為東西略長的盆地。這裡的土壤為灰油土層,相當肥沃,與附近各處不同。這顯然是山坡表土隨洪水而下淤積起來的,推測這個盆地的最低凹處在古代可能有些較小的澤藪。齊家村旁尚有湖泊遺蹟可以為證。澤藪中可能有魚齊家周代墓葬中曾發現大量魚骨,說明周人食魚的一部分是由附近澤藪捕撈的。

岐山南麓的泉水也是周人飲水的來源。周人經常以南北二山並提。南山自是終南山,而岐山就包括在北山之中。南北二山森林都很茂密,鬱鬱蔥蔥,互相媲美。山上森林茂密,山下水源自然豐富。周人對於泉水本來就是相當注意的。公劉初遷到邠時,先要觀其流泉,就是例證。周人到了岐山之下,對於泉水還是十分重視。周人以周原為居地,豐富的水源是起到一些吸引作用的。現在岐山南麓的泉水已經不多了,但京當鄉之北仍有數處,潺潺湲湲,可以想見當年的盛況。其中西觀山上的龍泉附近,曾是隋代龍泉寺的所在。寺中舊有隋時舍利塔銘,現存扶風縣文化館。今天龍泉依舊,只是水量不如以前旺盛了。

岐山的森林茂密,適於狩獵,也是周人選擇這裡作為居地的一個原因。周人雖以經營農業著稱,但對於狩獵也十分重視。狩獵所獲禽獸,用以款待諸侯和供群臣的飲宴。周人的詩歌就曾經提到這一點。而岐陽附近也正是一個著名的獰獵場所。現在黃堆公社雲塘村發現周人的制骨作坊,就是證明。這個遺址範圍有五萬多平方米,是全國己發現的最大的制骨作坊。目前發掘的還只是一小部分,就已經清理出加工過的廢骨幾萬斤。這些獸骨不一定完全取之於岐山,但岐山就近在眼前,周人對山上的飛禽走獸當然是不會輕易放過的。當時的狩獵區域也還應該包括周原上的一部分林地。雖然周人曾經稱道過“周原膴膴,堇荼如飴”,而堇荼只是有苦味的生菜,但周原上還是有灌、栵、檉、椐、檿、柘等類的樹林的。樹林中竟然經常有菑、有翳,菑是立死的樹木,翳是自斃的樹木。這種自生自滅的現象正顯示出森林面積的廣闊。廣闊的林區自是適宜於狩獵的場所。

周人是經營農業的部落。他們初到豳時,就曾在那裡“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到了周原,同樣要疆理田畝的經界,按時耕種。由於農田的不斷擴充套件,居民點也就相應地增加,奴隸主的采地也隨著到處分佈。從漢代以來,周原上就常有周人的文物出土,其中有的還是成批的。這不可能是偶然的積存,應該是奴隸主采地的遺物。這些成批文物的不斷出土,正是奴隸主采地增多的表現。隨著采地的增加,剪伐森林,開墾種植,耕地面積也就迅速擴充套件。

周原上的周人於狩獵農耕之外,還經常捕魚。當時主要的捕魚區就是漆沮水。那時詩人歌誦說:“猗與漆沮,潛有多魚”,正是這種情況的具體描述。游魚多了,就有食魚的白鷺飛來。因此詩人又說:“振鷺于飛,於彼西雍”。“雍”有止水不流的含義,所以後來這條河也就叫做雍水。到現在湋河上游還保留這個名稱。這裡所說的沮水就是湋河。稱為沮水是說水旁多沮洳地。現在湋河谷地很深,說不上水旁的沮洳地。可是從鳳翔縣以下,河谷都很寬敞,有的地方竟寬過一公里。湋河南岸是陡岸,有的地方已經深陡到九十多米。北岸卻是漫坡,形成了滑移階地。這都是後來沖刷的結果。周人初到這裡時,當不是如此。那時河谷既然不深,河水有時甚至瀦而不流。雖然是一條河流,有這樣寬的河谷,水漲滿的時候,說它是個水澤,也是合乎情理的。

這個沮洳地的河流,不會有什麼舟楫之利的。不過湋河南距渭河不遠,渭河上是可以行船的。遠在公劉居幽時,就曾使人渡過渭河,採取南山的磨刀石。周人遷到周原之後,離渭河更近,充分利用渭河的交通條件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三、周原的切割

周人以後的周原,在悠長的歲月中不斷髮生變遷,酈道元撰《水經注》,論述地理,考古證今,率屬確實。其說周原,乃在今橫誰河行將流入湋河河段的東北,岐山之下、雖然說得明確,但和周人所說的周原就不同了。周人所說的周原是“居岐之陽,在渭之將”。這裡的“將”字有側旁的意思,是說周原在岐山的南面,靠近渭河。酈道元的解釋,周原不僅沒有靠近渭河,而且離湋河還有一段路程。這不是酈道元有意說謊了,而是周原已經發生了變遷。後來一些縣誌,越說越小,也互不一致,有的說在岐山縣交河(橫水河與湋河會合處)東北三十里;有的說在扶風縣東北,延六十里,袤四十里,北枕梁山美山之麓,南臨湋河,西阻疇溝河,東到武功縣的西原等等。總之,範圍越來越小,方位也不斷變化。

周原變遷的顯著特徵就是原面的縮小和破碎。魏晉之間,已經分出了一個積石原,唐代又添了三畤原和武功縣的西原,這個西原到明代又稱雍原。以後的原名更多,鳳翔縣有五畤原、石鼓原、彭祖原,岐山縣有七里原,扶風縣有飴原。如果算上那些以“原”字為名的村莊,就更為繁多了。

從周原分出的這幾個原中,以積石原為最早。積石原見於記載既在魏晉之間,上距古公亶父的南遷,大約有一千五百年上下。促成周原的初步切割和積石原的形成,關鍵就在湋河的下切已到了明顯的程度,這是已經不是沮洳地的沮水,而是切割周原的一條較大河流。因此,在積石原見於記載以後約三百年,酈道元撰著《水經注》時,就把周原縮小到只有橫水河下游以東的一部分了。

促成河谷的下切是各方面的原因的。湋河僅長一百多公里,迄至現在仍穿行於黃土層中,沒有下切到基岩,還不算十分顯著。這是由於周原西北與東南的高差只有三百多米,原面逐漸傾斜,坡度較緩的緣故。所以在周人遷居之後,湋河兩岸仍是一片沮洳地。既然湋河在那時為沮洳地,而且還瀦而成澤,則當時湋河口的侵蝕基準面還是相當高的。西漢中葉,曾在周原下開鑿一條成國渠,引渭河水東流。成國渠的渠道近年已大致探出,經過漆水河的地方是在武功縣西六公里的石灰店子。成國渠是怎樣經過漆水河的?估計當時不會在漆水河上架設漕渡,可能是築堰堵水,引漆水河水入於成國渠中。這就說明,當時的漆水河谷還是比較淺的。現在石灰店子附近成國渠故道下距漆水河谷地已經三十米。自成國渠鑿成時到現在約為二千一百年。則這裡的漆水河谷大致平均每年下切進度為一點五米。由成國渠鑿成到魏晉之間石灰店子的漆水河谷只下切了五點七米上下。隋時曾引杜陽水灌溉三畤原。杜陽水就是現在的漆水河。當時引水口在什麼地方不可知,但能夠引水上原,說明河谷不是太深的。漆水河的下切自然會影響到湋河口的下切,使湋河的侵蝕基準面降低。上面所說的數字雖不是很大,但也會增加湋河的落差,促使湋河的下切較前加快。正因為如此,遂使原來完整的周原中間好象有了一條界河,分周原為兩半,而湋河以南的部分就另成為積石原。當然,促成這樣的現象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譬如周原上森林的剪伐也會加速土壤侵蝕,使湋河的下切加速。

積石原從周原分出以後,南北兩原的土壤侵蝕各有不同。積石原面積較小,最寬處才十餘公里,窄處只有幾公里。原上的傾斜面仍是朝著東南,無論是南臨渭河還是北臨渭河的一面,傾斜度都不是很大的。所以再不會引起很嚴重的土壤侵蝕,因此原面一直保持著平整,就是原邊的溝壑也是十分短促的,臨渭河的一面更顯得如此。

縮小後的周原則另是一番景色。明顯的變遷就是溝壑的增多、加深與原面的支離破碎。靠近岐山的部分,地面傾斜度較大,土壤容易為流水侵蝕。周人以後的周原,就逐漸為溝壑切割成南北向的長條塊,最寬的原面不過十三公里。與周人在這裡居住時的情況大不相同。造成這種現象的基本原因是岐山及其附近地區森林的被剪伐罄盡。

周人遷居周原時,岐山的森林參天蔽日,鬱鬱蔥蔥,到處都是一片綠色的海洋。岐山森林的基本消失是在唐宋之間,唐代建都長安曾大量砍伐岐隴材木供京師之用。為了運輸方便,還專門開鑿一條引千河水東流的升原渠。唐代以後,岐山已經沒有材木,所幸隴山森林還有孑遺,於是採伐區域向西推移。宋代建都開封,秦隴兩處都成為砍伐材木的重點。宋代為防備西夏,關中以西經常駐有重兵。邊防將帥和軍士販運秦隴材木到開封,都大發其財,足見其數量十分驚人。由於岐山已無森林,所以當時蘇軾就說“況當岐山下,風物猶可慚。有山禿如赭,有水濁如泔。”禿山泔河,說明水土流失的嚴重性,周原的許多深溝大壑顯然是唐代以後迅速發展起來的。因為在湋河集水區內,湋河以北的原面既較積石原為廣闊,又因靠近岐山,地面坡度也大,地標徑流豐富,在植被保留很少的情況下,每遇暴雨,徑流驟升,必然形成強烈的侵蝕與切割。

溝壑的發展主要是溝頭的向上延伸。周人留下的文化遺存集中在京當、黃堆、法門之間。而這裡正是溝壑最為密集的地區。有些溝頭顯然仍在不斷向上延伸,有的甚至已經伸延到山麓。這裡位於畤溝河的上游。畤溝河在王家咀以北稱為王家溝。畤溝河在王家咀附近,東受齊家溝,西受岐陽溝和雙庵溝。雙庵溝甚短促。王家溝形成很早,齊家和岐陽、雙庵三溝都遠較王家溝為遲。特別是劉家溝在劉家附近沖斷了一處東漢墓群,說明這條溝的形成最早也應在東漢以後。

溝壑的加深促使地下水位的變化,因而引起周原上各縣縣城的遷徙,而遷徙的時期集中在南北朝到唐代之間。戰國時期,商鞅在秦國變法,開始設縣。當時周原上設有雍縣和美陽二縣,雍縣故城在今鳳翔縣南古城村,近年曾經發掘過。美陽縣故城在今扶風縣北十公里法門寺,即崇正鎮。今美陽河東岸東橋堡殘留漢瓦當甚多,可以為證。北魏時雍縣始遷於今鳳翔縣城東五里,美陽縣也遷到古邰城。北周時遷美陽縣於今舊武功縣城北的原上。但只有四年,就省掉這個美陽縣,別於今武功公社設立武功縣。北周還設立了一個三龍縣,其故地在今岐山縣城東北杜城附近。然二十餘年後,三龍縣就遷到岐山南十里,並改為岐山縣,其地在今岐山縣東北故郡寺。隋時初始定治於今岐山縣城,唐初於今扶風縣境並設岐陽縣、扶風縣。岐陽縣故城就在法門公社,扶風縣即今縣治。岐陽縣只設了一百多年,即行廢去。

在這段時期裡,幾個縣城頻繁的遷徙,不是偶然的。為什麼一再遷徙?史書都沒有記載原因。北魏於今鳳翔縣城東別置雍城鎮,雍縣隨著遷徙。當時置鎮縣具有軍事意義,雍城鎮也應該是一樣的。其他各縣城遷徙之際,周原上都沒有發生什麼特別事故,所以遷徙的原因還應從這些縣城的遷徙地點去探求。三龍縣是由今杜城附近遷到今故郡寺,故郡寺正在魯班溝水的源頭。魯班溝水迄今依然是條小溪澗,當時水源也難得很旺,所以縣城不就還是遷走了。美陽縣是由周原上遷於渭河沿岸。後來雖遷回原上,只有四年又改名另遷到漆水河邊。從遷城的過程可以說明,顯然是為了取水的方便。今法門公社雖曾長期作過縣治,但自岐陽縣廢省後,再沒有在這裡設縣。這就不難看出,唐代以後美陽河已經十分深邃,法門寺飲水困難,已不宜再設立縣治。美陽河的下切進度已難確知,但從趙家窯(法門寺北三公里)以北到柳村(趙家窯東北三公里)之間,和法門寺北城門經大北巷到雲嶺(法門寺東南二公里)之間發現古代河床看來,過去的美陽河可能很淺,同時也不固定。估計親漢王朝在這裡設美陽縣時,美陽河谷不是很深,法門寺一帶地下水也較淺,取水比較容易。秦漢以後,隨著美陽河的下切,到唐時可能取水已不方便,岐陽縣就設而復廢。現在,法門寺附近的美陽河深達三十餘米,當地地下水很深,取水不便。由此證明,美陽縣的遷徙,岐陽縣的廢掉,都是不得已的事情。南北朝和隋唐以後,周原上的幾個縣城或者近在河旁,或者就在河谷,所以用不著再遷徙了。

周原的變遷主要是由於河流的下切與側蝕,增加了河流的深度與寬度,以及溝壑的密度,使周原不斷破碎,切割成若干小原,促成這種情況的發展,則是由於岐山上森林的消失和侵蝕基準面的降低。前者使大雨時山洪暴發,地面徑流驟增,後者則增大了河流的落差,這些都加速了土壤的侵蝕。同時由於河流及溝壑的加深,降低原內的地下水位,使原上的用水也感到困難。當然,由於地下水層的分佈不均勻,周原地區的地下水深度也難得一致。

史念海:周原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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