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秦嶺是巴山(1)

記襄渝鐵路建設中的鐵道兵汽車兵

1.進軍陝南

薄霧籠罩下的清晨,一列軍車在隴海鐵路上向西行駛。

不瞭解的人都以為,軍車上路,一切車輛都會為之讓道,其實並不然。我們這列從湖北棗陽前往西安的軍車已經在路上行走三天了。直到現在,看到路邊的建築物和道路越來越密集,才意識到,我們這趟旅程的終點站快到了。

整列列車,除了兩三個悶罐車廂乘坐人員外,掛的都是一連串的平板,平板上固定著一輛輛汽車,細數起來,大約有數十輛。這些車,並不是汽車廠運送到某個市場去的新車,而是一些破破爛爛的舊車,大多是綠漆脫落了的解放和躍進,也有解放戰爭就在使用的蘇式汽車——嘎斯51和吉斯150。這就是我們鐵道兵六團汽車連的大部分家底。此時,我與自己的助手、戰友方丙柱坐在車的駕駛室裡,激動地注視著路邊飛馳而過的風景,這幾個月的生活一出出在我腦袋裡迅速回閃。

越過秦嶺是巴山(1)

▲裝載著汽車的軍列

1970年元旦的前幾天,湖北棗陽還在隆冬之中。鐵道兵二師六團全體官兵結束出國作戰的任務,從南方回到祖國,在這裡臨時駐紮並進行整訓。沒有鮮花和紅旗,沒有親人的擁抱和歡迎,只有撲面而來的瑟瑟寒風。在寒冷的隆冬季節,過慣了熱帶生活的我們一到北方還真有些不習慣:遠離城區的駐地空曠透風,臨時租借的營房簡陋殘破,沒有床鋪只能席地鋪草而臥,更談不上烤火和取暖,連冬裝和大衣也是過了一陣才給我們發放。最難受的是夜間站崗,在被窩裡睡得暖呵呵的,要被半夜叫醒起來到外面雪地站崗,一站一個小時,凍得夠嗆。

經過十幾天的忙亂,我們的生活走上了正軌,除了偶爾要出幾次車,幾乎每天都是進行軍事訓練,或者坐在小板凳上學習檔案。這對我們這些成天東奔西跑的汽車司機來說,無疑是一種禁閉式的生活。特別是棗陽離武漢不到200公里,不少戰友的家就在那裡,多麼希望能有個到武漢出車的機會,順便回家看看啊!可是這樣的機會就是沒有。

1970年2月25號春節剛過,六團的第一支部隊從棗陽登上列車向陝南進發,繞道武漢、鄭州、西安,開赴陝南秦巴大山深處,投入到襄渝鐵路的建設之中。當列車慢慢透過武漢三鎮時,我深情地遠望著城市上空的點點燈火。那裡有我的家,我的親人,有我熟悉的過去。記得兩個月前從南方回來時也是夜間,列車於清晨四點經過武昌南編組站,當看到窗外鐵路線旁高架上明亮的燈光時,大家都睡不著了,紛紛爬起來,眼也不眨地看著列車緩緩駛過武漢城區,駛過長江大橋,又眼睜睜地看著它駛離武漢,進入到沉沉的黑夜之中。再次經過家鄉,或者說經過家門口,不禁思緒萬千。當兵兩年了,我一直思念著那裡,記掛著那裡,真想有機會能回去看一看,可是那只有在夢中才有可能。現在看著城市慢慢地離我們越來越遠,我不禁想起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同時在想,我們現在也已經兩過家門了……

當我從回憶中返回現實時,灞橋車站已經過去了,西安城牆和火車站的輪廓隱隱出現在前方。一眨眼的工夫,列車飛速透過西安站,又繼續向西開去,直到西安西站,才穩穩地停了下來。這意味著我們的目的地西安到了。中午,我們將全部車輛從列車上卸下來,再將全部家當,包括配件,傢俱,炊具等,一起裝車拖到城東南大雁塔下的西安公路學院,並在這裡臨時駐紮下來。不過,西安並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地,在西安公路學院暫息了幾天後,全連隊的車輛又滿載著全連隊的家當,浩浩蕩蕩向遠在陝南大山深處的石泉縣城開拔。

越過秦嶺是巴山(1)

▲秦嶺中的西萬公路

記得那天早晨車隊出了西安公路學院大門,在小寨東路口右拐,沿著小寨路一直往西。出了西安城區,又沿著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向南暢跑了31公里,來到一個叫做灃峪口的地方停下。下車一看,剛才還是一馬平川的地方,現在居然出現了像城牆一樣的一堵大山,陡然聳立在路的正前方。背後地勢是那麼平坦,眼前卻是萬仞峰巒,抬起頭來,竟難以看到山頂,簡直是奇蹟。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麼陡這麼高的山腳下。

李維屏連長等大家集中後,用帶有西北口音的話嚴肅地向我們交代:

“前面就要進秦嶺了,接下來的路都是山路,都是懸巖峭壁,迴旋曲折,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邊聽連長的交代邊在想,這座山確實比越南的那些山高多了!並在想,過了這座山,前面不遠處可能就又是一個平原,那邊又是什麼樣子呢?

第一次翻過這座大山後才知道,這座高山其實並不是像我所想象的那樣,只是一堵又高又長的高牆,而是一座面積無窮大的高臺。進入這座大山後,全是連綿不斷的崇山峻嶺,深溝峽谷,延綿好幾百公里。即使好不容易走出這片秦嶺山地,等在你前面的又是連綿數百公里的大山——那就是大巴山區。

秦嶺,是橫貫中國中部的一條東西走向山脈。它西起甘肅省臨潭縣北部的白石山,橫跨甘肅、陝西南部直至河南西部,其東西長度約一千六百多公里,南北最寬處約二、三百公里。山勢西高東低,北側為黃土高原和華北平原,南側為低山丘陵紅層盆地和江漢平原,為黃河支流渭河和長江支流嘉陵江、漢水的分水嶺。由於秦嶺南北兩邊的溫度、氣候、地形均呈現差異性變化,因而秦嶺淮河一線還是中國地理和氣候上最重要的南北分界線。

我們即將翻越的這部分秦嶺在陝西境內,它的北邊是關中平原,南邊是陝南山區。車輪下的這條公路叫西(安)萬(源)公路,它是在古代子午道的基礎上修建起來的。

子午道是中國古代——特別是漢、唐兩個朝代——自京城長安(即今日之西安)通往漢中、巴蜀及南方各地的一條重要通道。子午道是條棧道,是古代工匠在絕壁上開鑿出來的道路。古人以子為北,以午為南,故而這條南北走向的道路就稱為子午道。子午道全長421公里,北口自長安子午鎮入子午谷,向西南越山入灃峪谷,沿灃峪河向南,經喂子坪、黑溝口、紅巖子、千佛崖、雞窩子越秦嶺主脈,經甘溝口進入江口、寧陝,再經石泉向西進入漢中。

古子午道縱貫秦嶺南北,通衢川陝,襟帶楚豫,自古以來車馬商旅不絕。秦末漢初,劉邦就是從東子午道入漢中;三國時,子午道成為魏、蜀交爭的要道,魏將鍾會兵出子午,一舉滅蜀;到了南北朝時,子午道又成為梁、魏爭戰的要衝;唐代天寶年間,從四川涪陵向楊貴妃進貢荔枝,日夜兼程,三天到達長安,送往臨潼驪山華清宮,也是取路子午道。

西萬公路於1958年9月中旬月開工興建,1959年10月1日建成通車,是安康地區至西安物資輸送運進運出的主要幹線。它自西安南行,經郭杜進灃峪口,再經石羊關翻越秦嶺主脈,然後沿洵河經大堰溝,翻月河梁,經旬陽壩,再越平河梁,下行長安河右岸至關口,到湯坪,由石(泉)寧(陝)公路到石泉縣城,再跨過漢江向西前往漢中。西萬公路與子午道走向完全重合。

越過秦嶺是巴山(1)

▲秦嶺中的公路擁擠不堪

將車開上山後,發現這段路果然險要:公路已經由柏油路變成了沙子路,路面也狹窄了不少,寬度僅能容兩臺車透過。最重要的是,這條公路在進山以後,一路大上坡,順著山脊逐漸往上爬,基本上就在懸崖絕壁之上盤繞。坡陡路窄不說,而且急彎不斷,一路上我們要不停地大幅度轉動方向盤,以便在急彎處作幾乎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由於常常在急彎處看不到對面來車,這就讓我們必須小心謹慎地減速行駛。我們牢牢記住幾大要領:減速、靠邊、按喇叭,直到確認對面沒有來車,才敢將車開到路當中。越往上爬,山就越高,溝就越深,偶爾向一邊的車窗看出去,腳下面臨著萬丈深淵,不禁讓人膽戰心驚。我那不爭氣的破汽車幾乎一路都是掛著二檔,還哼哼唧唧地不肯向上爬,加上我們自己小心謹慎,前行的速度奇慢。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們才爬過了30多公里的大坡,來到一個叫雞窩子的地方,這才感覺到路平了,車有勁了,知道已經爬到了第一道山樑,也就是秦嶺主脈的頂上了。

稍做休息,並檢查了車輛狀況,在再次起步的同時,不忘開啟前幾天才安裝好的水箱龍頭,讓箱裡的水順著膠皮管慢慢流出來。由於汽車馬上要下大坡,為了控制車速,要不停地踩剎車,不一會輪轂會因為長時間與剎車片摩擦而發熱、發紅,最後導致剎車片燒蝕、剎車失靈,甚至輪胎起火,釀成車翻人亡的大事故。為了應對這個問題,當地司機搞了一項土發明,就是在駕駛室外車廂前擋板上安裝這麼個細長的水箱,裡面裝滿了水,再用細細的膠管連通到各個輪子的輪轂上,安上水龍頭控制住。車要下山了,就伸出手去將車門外的龍頭開啟放開水流,讓它們緩慢流到各個輪轂上,將發熱的輪轂冷卻,保證剎車系統安全。

果然,這個大坡一下就是30多公里,經過沙溝、廣貨街等地方,直到江口才算下到一個谷底,才算翻過了秦嶺主脈的第一座山樑。再看看水箱中,裡面的水已經所剩無幾了。

江口有個新建的兵站,飢腸轆轆的我們停下車,在這裡給冷卻水箱加足了水,再吃了個簡單的午餐。飯後再出發時,發現兵站外面的公路上已經停滿了車,將半邊公路佔去了一半,加上從兩個方向不停湧過來的龐大車隊,早已將這裡擠得水洩不通。想走的車走不了,想停的車沒處停,又沒有交警指揮,大家只好坐在駕駛室裡拼命按喇叭,將這個山區小鎮弄得比大城市裡的繁華街道還熱鬧。

越過秦嶺是巴山(1)

▲越過秦嶺的第二座大山——月河梁

好不容易脫身出來,緊接著又是幾十公里的大上坡,後來知道,這座大山叫做月河梁。與前面走過的主脈不同,前面的山路一路都是繞著大山長溝作大回環,現在上山的路則是圍著同一座或幾座山峰來回作小回環。為了爬上這座山峰,要沿著彎曲成無數Z字的盤山道來回折返,像爬階梯一樣緩慢上到山頂。登頂後,我們停車回望,發現下面的公路像一團散開了的麻繩,亂七八糟地撒落在腳下的大山溝裡。難怪剛才我覺得月河梁是開車以來最難走的路段之一,就連當時常跑這條路的老司機也如是說:

“秦嶺(梁)的山,月河梁的彎,爬上了平河梁,來到了鬼門關!”

奇怪的是,山頂上居然是一馬平川,路又平又直,地勢也變得寬敞起來,後來才知道,原來公路是在山頂上順著山樑修建的。公路旁不遠處還有個叫旬陽壩的小鎮。據說這個小鎮有著悠久的歷史,鎮子裡古色古香的民房還真不少,不說是秦磚漢瓦,至少也是明清的建築吧。鎮子裡有不少小餐館,由於西萬公路透過這裡,這些餐館的生意還不錯。後來出車經過時,我們還在這個地方的私人餐館吃過幾餐飯。記得有一次,主食是米飯,菜也不錯,蒸臘肉。只是在吃完後結賬時,發現老闆娘將我們吃剩的菜拼在一起,又放回鍋裡蒸起來。聯想到我們剛才吃的臘肉可能也是別人吃剩後回鍋的,差不多嘔心得快吐了出來。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敢到私人餐館去吃飯了,好在不久這裡就有了我們部隊自己的兵站。

從旬陽壩出來,又經歷了一系列的上山、下山,也不知走過了多少路,爬過第三座山脊平河梁,又在山溝裡跑了一陣,直到天晚,才來到今天經過的第一個縣城——寧陝。

寧陝縣面積並不小,但由於深處崇山峻嶺之中,十分荒僻,從人口方面來說只是一個很小的縣,據說當時全縣人口才14萬。而縣城僅僅是沿著山間小溪發展起來的一條街道,它面對潺潺流水,背靠蔥蘢大山,據說是個古鎮,若放在今天,絕對是個旅遊仙境。

特別是在離縣城大約5公里的老城,更是讓人讚歎。所謂“老城”,顧名思義就是原來寧陝縣的縣城。我們每次開車來到這裡,都可以看到公路下面的河當中有一個小沙洲,河水分開叉,從沙洲的兩邊流過。沙洲當中有一座青磚黑瓦的大院,大院被茂密的樹木圍繞,院中聳立著幾株高大繁茂的古樹,枝葉之間隱隱約約露出雄偉的飛簷和屋脊。當時我們猜測,這裡一定是過去的什麼大戶人家,也不知現在做什麼用,並常常互相開玩笑說,等到將來複原後有了錢,一定要將這個院子買下,能在這裡度過自己的晚年多麼愜意。

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個院子是一座城隍廟,建於清乾隆五十年(1786年),面積近六千平方米,規格形制與衙署建築相近。難怪它那麼莊嚴肅穆,古樸典雅,氣宇軒昂。城隍廟的奇特之處是,由於它建在河中間的沙洲上,外形似一船,雖四周環水,但數百年來歷經洪水襲擊安然無恙,由此引出了“金鴨浮舟”、“神靈庇護”等優美的歷史傳說。

……

可是我們一天跑下來,早已累得不行,只想馬上住下來吃餐飯,哪有心思去欣賞美景。這一晚,我們住在縣招待所,雖然飯菜普通,但我們吃得卻特別香甜,雖然房間簡陋,卻睡得特別溫馨。算一算,從早晨6、7點左右出發,到晚上8、9點鐘住宿,一天車開下來,居然才走了170多公里路,這可是現在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啊!

第二天我們早早起床,匆匆吃了早點就上了路,緊趕慢趕,直到中午,才到達我們連隊的新駐地石泉縣城。算起來,一天半的時間才跑了260多公里。

越過秦嶺是巴山(1)

▲寧陝老城

作者:史錫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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