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正南門，有一棵頗有年份的石榴樹，枝幹遒勁，樹形優美。它就站在拱門右側，半樹身影如畫般搖曳在拱門之內，每天目送著小區居民出門，歡迎著鄰居們回家。
春末夏初，它的濃綠之間，總會悄然開出一樹紅花，疏密有致，色彩宜人，在滿眼蒼翠之間，特別動人心魄。每次路過，都忍不住停下來欣賞一番。
石榴花一年一會，每年總會有點新發現。五月十四日早上，帶著相機去拍榴花。又一次看到了每天把我們叫醒的老朋友白頭鵯。
冬天，它快樂地吸食宅前江梅的花蜜，春日則在染井吉野的繁花之間忙碌，現在居然又來到榴花之間覓食了。不出意外，六月份，它們還會對著楊梅果大快朵頤。
石榴花是一種不錯的觀賞植物，花萼、花瓣甚至榴果皆有可觀之處，故在江南園林、公園之間最為常見。
其花萼十分厚實，含苞時像一個個紅色的小金瓜，妥妥地保護著花蕊和花瓣。花萼微微綻開時，則會露出裡面層層卷卷紅綢般的花瓣。等到花瓣脫落之後，充分張開的萼片，則又狀如六角之星，十分可愛。
當然，石榴花各部位中最著名的，還是其花瓣，色有石榴紅，衣有石榴裙，皆為人們耳熟能詳的固定用語。花也看不清瓣數，只見薄薄的紅紅一團，從花萼中吐出，延展的樣子，像一束束紅巾，更像一件件永遠也燙不平的褶皺紅裙，在綠葉之間十分惹眼，故韓愈有“五月榴花照眼明”之名句。
石榴，古名安石榴，明代李時珍曰：“榴者瘤也，丹實垂垂如贅瘤也”。“榴”意好理解，是從果實形狀來說的，那“安石”又何意呢？
李時珍轉引了兩種說法：一種來自晉人張華的《博物志》，“漢張騫出使西域，得塗林安石國榴種以歸，故名安石榴”。安石國在今天的伊朗及其鄰近地區。另一種說法來自南北朝賈思勰的《齊民要術》，“凡植榴者須安僵石枯骨於根下，即花實繁茂。則安石之義或取此也。”
個人認為，張華的觀點應更可信一些。張華生於公元232年，曾官至晉武帝司馬炎時期的中書令、司空，此時漢亡不久，他官位又高，文獻或許更可靠。而賈思勰的《齊民要術》成書在公元533年之後，年代更為久遠，雖然他是傑出農學家，畢竟又過了300年。故此認為，安石榴之名與安石國關係更密切一些。
石榴雖來自遙遠的異域，時至今日，已成為我國大江南北常見之物。我們現在居住的小區，就配置了許多，有紅、白兩色，白花偶見，紅花為主，又有單瓣、重瓣兩個品種，重瓣不結實，不過，即使單瓣結實，也又小又酸，不堪食用。
記得幾年前去西安兵馬俑參觀，在景區入口處買過幾個石榴，個頭比成人的拳頭還大，皮薄汁多味甜，這是南方所不曾見的，難道這種好吃的石榴只產在北方？以前住在海曙，還看到一種四季榴，一邊開花，一邊結果，花期延綿長至半年之久，作為觀賞植物倒是不錯。
石榴在傳統文化之中有著非常美好的寓意。紅豔欲燃的花朵，意味著生活紅紅火火，果實“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暗喻多子多福。在一些傳統磚雕、木雕之中，常可見葡萄及石榴的形象，也是體現這個意思。
舊時有院子的人家，多喜歡在院落一角種上一棵石榴樹，既可以觀花賞葉食果，又能表示美好的祝福，何樂而不為呢？記得2016年去餘姚三七市陳布雷先生的故居參觀，看到其院子裡就有一棵頗大的石榴樹，掛果累累，不知現在安否？
在舊時北京，還有用“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之六大件來形容中上之家的俚語。天棚是夏天遮陰的，魚缸表示年年有餘，石榴代表紅紅火火多子多福，先生意為有錢延請西賓輔導孩子功課，肥狗胖丫頭說明他們家生活水平不錯，當然此處丫頭是指傭人，這是老北京有錢人家四合院的典型景象。石榴在中國人心中之地位，由此亦可見一斑。
以花喻人，以人比花，是傳統文化中一個永恆的話題。在《紅樓夢》裡，幾乎每個女主角都有自己的代表花，如黛玉和芙蓉，寶釵和牡丹，湘雲與海棠，探春與杏花，李紈與老梅，都是一一對應關係。這些花卉都非常貼切地暗喻了人物的性格和命運。而石榴花，也是曹雪芹為小說安排的重要情節之一。
毫無疑問，榴花是元春的代表花，她的判詞“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已經非常清楚地表明瞭這一點。在三十一回，曹雪芹還借湘雲與翠縷之口，用石榴花來隱喻元春封妃給賈家帶來的榮耀。翠縷道：“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這也難為他長”。史湘雲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樣的，氣脈充足，長得就好。”
此處“樓子上起樓子”，是一種誇張說法，植物學上並無花上長花的情況，有重樓之名的七葉一枝花，也只是一層花而已，石榴更無此種品種，此句無非是說重瓣石榴花開得花團錦簇而已。但其背後之含義，應指元春封妃之於賈家的意義，這是繼寧榮二公封爵之後家族第二次榮耀高峰，從此之後就盛極而衰了。從這些細節，亦可以看出曹雪芹植物知識之豐富，及其情節構思之巧妙。
在自然的世界裡，一季有一季的美好。“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這是蘇軾眼中的初夏景象。時光流轉到五月末，石榴樹上樹下，變化很大，樹上漸漸紅稀綠暗，而樹下，已是落英滿地一片狼藉，又一年榴月要過去了。
（本文摘自小山&窗前著《草木清歡》寧波出版社2020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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