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何芙蓉
編輯
| 吳先之
姜珂在某頭部大廠做運營，離職之際，出於最佳化簡歷的目的便下載了幾份在職期間自己參與的專案文件，結果是公司的安全審計找到了她。
“我是先下載文件，再提交的離職申請，下載時並沒發現什麼異常。”姜珂表示。“後來才瞭解到，公司的離職審批都會有一個安全審查的環節，只有安全組查到並證實我沒有問題後，離職申請才會批准透過。”
姜珂在離職之際下載文件的行為被公司查到，最終公司要求她刪除部分文件並做了情況說明後才通過了離職申請。
公司出於對內部檔案的保密，對離職人員進行安全審查有合理的一面。只是經過這件事，姜珂感嘆：“我下載了什麼文件，下載了多少份都被查的一清二楚。可以想見在公司的電腦上員工並無什麼隱私可言。”
姜珂表示，這件事後她從一些老同事那裡瞭解到，像隨身碟複製、線上文件下載等都會留下痕跡。為了避免離職時公司找茬，大家備份檔案時都是小心翼翼儘量不留下痕跡。對於想要跳槽的同事，也基本不會用公司的Wifi去瀏覽招聘軟體或投遞簡歷。
工作期間自己的專案文件備份、日常適當的摸魚調節等，對每個打工人來說都是合理且必要的。
可是公司為了防止機密洩露、規避打工人摸魚、甚至分析員工離職傾向等保障公司隱私及權益。大部分公司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監控員工的行為。
對於大多數社會員工而言，工作與生活很難完全分開。因此，在保全公司隱私的機制下，個人隱私往往成為犧牲品。
近日，伴隨著知乎裁員的訊息，A股上市公司深信服一款名為“行為感知系統“的產品浮出水面。企業在安裝了該系統後，員工瀏覽招聘網站、投遞簡歷等行為將被監控到，以此分析該員工是否有離職傾向。
企業透過提前分析員工離職傾向以降低離職風險，彷彿是企業經營過程中正常的風險預案。整個事件的主要爭議點在於，企業監控並獲取員工個人行為資訊已經逾越了某種邊界。
從去年國美公開批評摸魚員工，到最近深信服的行為感知系統被推上輿論高點，公司監控員工的現象才被公開討論。光子星球與多位職場人士交流後發現，這類現象在職場早已司空見慣。
打工人在公司不配擁有隱私？
秋涵是一名IT行業從業者，前不久剛從一家軟硬體結合的科技公司離職，她在這家公司待的時間不滿三個月。
她離職的原因是“太壓抑”。
“公司每個角落都被監控覆蓋了，工位上的監控基本正對著員工的電腦”，秋涵吐槽到，連一個小小的茶水間裝了四五個，就差廁所沒裝了。
“上班的第一天，旁邊的同事就悄悄提醒我說不要在電腦登入個人微信，可以直接把個人微信從電腦上解除安裝。當時用的企業微信就更不用說了，聊天記錄公司都能看到。”
同事之所以提醒她，是因為以前有員工私下透過個人微信加了某個客戶的微信，被老闆發現並被約談。而且從日常的交談中大家越發感受到領導瞭解大家的一舉一動，由此才斷定公司的電腦可能是被監控著的。由於是公司的電腦，大家能做的就是儘量規避個人隱私的暴露。
秋涵表示，從第一天去這家公司就一直小心翼翼，在電腦上不敢開啟任何與工作無關的頁面，也不敢與同事閒聊，只有上廁所的時候稍微放鬆一些。
個別公司出於領導層的強控制，透過監控驅動員工在工作時間專注於工作，同時防止公司資訊外洩等情況的發生。
公司在提前告知員工的前提下，對辦公環境和裝置進行監控並不違規，而且這種現象相當普遍。但對於員工來說，他們排斥的理由主要來自鏡頭下的壓迫感——總感覺被人盯著。
另外，光子星球瞭解到還有公司在不告知員工的情況下私自監控員工的個人電腦甚至手機。
嘉林是杭州一位投融資公司的員工，其公司規模在500人左右。據他反映，公司員工都是用自己的電腦和手機，公司在並未告知員工的情況下早已佈下天羅地網。
“公司不僅監控員工電腦，還監控手機，據瞭解領導們是為了觀察並分析員工在吃穿用度方面的喜好。因為是投融資行業，領導試圖透過這些資訊來發現商機。”嘉林表示。
一次偶然機會，他聽到某些領導討論員工的隱私，才發現公司私下監控的事情。自己也因為去網路平臺傳播吐槽這件事情被領導約談過，讓他不要摸黑造謠公司。“大部分員工對悄悄監控這件事情是不知情的。”
知道實情後，他開始對公司以及這份工作感到反感。由於並沒有自己被監控的實際證據，他並不能做出什麼反抗，唯有早日逃離。
據上述人士反映，公司有人知道此事後選擇了離職，而還有一部分人則迫於生活和工作壓力忍辱負重，能做的就是儘量在工作期間儘量避免暴露涉及個人隱私的資訊。
公司都是出於自身的利益需求進而對員工進行監控，為了效果最大化，監控更多的是發生在員工不知情的情況下。
在此場景下，員工與公司並不是平等的對話，而是公司對員工的一種隱性控制。
以監督之名行監控之事
深信服因為一款員工監控系統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一時間關於打工人隱私以及此係統是否合法的討論層出不窮。
公司為了防止員工摸魚、或者洩露公司機密做出監控，在一定程上或許還可以被理解。此次關於深信服的主要爭議在於，公司在確保自身利益之時，已經越過了某種邊界——群己之別。
深信服這套系統具體到使用者簡歷投遞、訪問招聘網站次數、以及站內搜尋關鍵字、站內職位申請的次數均可以被監控到，由此判斷使用者離職風險傾向。
打工人的一言一行被公司偷窺，並量化為資料，深信服為整個流程提供瞭解決方案，系統購買公司則透過這些資料輔助企業管理。無疑，系統使用者以及其背後的提供者的行為，均凌駕於員工隱私之上。
企業透過窺視他人隱私走捷徑自然經不起法律和輿論的追究，如今深信服的這套系統在其官網已經找不到。
據公開資訊，很多企事業單位以及網際網路公司都是深信服的客戶，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家600億市值的上市公司。
需求驅動供給，在企業的經營管理中，管理者天生就對員工帶有控制慾，同時在利益因素的驅動下，背後衍生出了很多上游公司。
以監控他人隱私攫取利益的企業並非深信服一家。
光子星球以購買監控軟體的名義連續諮詢了多家提供相關業務的企業，發現這些企業基本都是打著“對工作電腦進行合法監控”的名號進行宣傳，但監控系統的實際功能卻無一不在挑戰個人隱私。
陳凱是深圳某軟體公司的一位銷售，其公司成立於2005年，是國內較早從事加密安全領域研究的廠商之一。“我們公司最主要的產品之一就是一款電腦監控系統。”
上述人士表示，現在透過安裝監控軟體瞭解員工情況的現象很普遍，企事業單位、大大小小的網際網路公司都是他們的主要客戶。
“我們的軟體安裝後都是隱蔽的，不會被發現，公司可以選擇週末或休息時間安裝。”陳凱表示，這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實現監控目的。
另外，為了達到威懾員工的效果，陳凱提到公司可以告知員工再安裝，“不過我們不建議客戶直接告知是監控軟體，即便被發現，可以以保護公司裝置為由解釋。”陳凱說。
從其說辭可以看出，大多數被監控員工實則不太清楚公司具體的監控手法，以及具體監控哪些行為。
光子星球從其給到的演示影片發現，凡是員工在被監控電腦上的所有行為記錄都可以被監控到，包括私密性極強的個人微信、QQ、甚至淘寶等的聊天記錄。
工作本身就是一項社會活動，期間少不了微信等社交聯絡，這也極容易暴露隱私。
我們出於對員工隱私獲取的擔憂詢問上述人士，他則反覆強調：“上班時間監控公司的電腦是合法的，不算侵犯隱私。公司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客戶有很多，至今沒有一個客戶引起爭端，要監控就不需要顧忌這麼多。”
可以看出，這套系統侵犯隱私是真，而所謂的沒有客戶引起爭端，主要在於公司的監控行為多處於暗處，員工不容易取證。
一位律所工作者表示：”在司法實踐中，該現象一般很難舉證，一是要證明公司有監控行為，二是要證明公司監控的內容屬於你的隱私範疇。“這便難住了大部分的打工人。
除了上述這類監控系統，另外像公司區域網絡監控等也很普遍，在此過程中，員工的資訊或許早已暴露。
監控者們還沉溺在自己所謂高科技的幻影裡，殊不知他們已邁過了法律的紅線。
隱私意識覺醒
“打工人”作為網路流行語，是當下年輕一代上班族的自稱。大家雖以“打工”自嘲，但同時也伴隨著這屆年輕人對個人隱私保護的意識越來越強。
當極強的個人意識遇上職場的強控制，兩者註定難融。
公司的監控行為，帶給員工的不僅是個人隱私的侵犯，同時還伴隨著各種無形的壓迫感。
對於員工，個體的力量難以與公司抗衡，更多的打工人面對這種情況是選擇逃離。“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氛圍” “害怕個人隱私被洩露”等是大家離開的原因，不過一個人的離開並不能改變公司的管理風氣，光是逃避無助於改變現狀。
在這個過程中，企業往往打著合法監控工作電腦的幌子攫取使用者更多的隱私。直至國美通報摸魚員工、深信服的監控系統被爆出，公司監控員工的行為才被擺在輿論場上接受群體的聲討和質疑。
不同於以往工業社會對流水線員工的監督，如今基於網路資訊的監控，其中涉及的問題要複雜得多。伴隨著資訊化程序，各種個人資訊也同步線上化，公司對員工電腦甚至手機的監控無疑在一步步入侵我們的私人空間。
因此，無論是在法律場景，還是在輿論環境中，公司對員工做出的越線監控都站不住腳，這或許也是深信服在遭受輿論質疑時此前相關的專案頁面已經顯示為404的原因。
“隱私“在網際網路時代已經越來越稀缺，網際網路人除了被公司監控，如今各種App同樣在蒐集我們的個人隱私，量化為資料。很多人將我們在網際網路上的狀態形容為“裸奔”也不是沒有道理。
網際網路平臺獲取使用者隱私已成常態，也正是如此，大家對隱私洩露也變得越來越敏感。去年以來，針對使用者隱私的監管明顯趨嚴，各網際網路平臺透過獲取使用者隱私牟利的路子愈加行不通。
無論是企業對員工的監控，還是各網際網路應用獲取使用者資訊，隱私暴露的現象越普遍，社會更將繃緊神經。
至少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透過侵犯他人隱私實現強管控的企業很難讓員工心悅誠服。同樣，背後提供監控技術的企業，也難以將業務拿到明面上經營。
文中被受訪者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