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公元1645年,精銳的清八旗軍在31歲的豫郡王多鐸的率領下,打過長江去,進軍全中國。經過慘烈的戰鬥和更為慘烈的大屠殺之後,大明帝國的故都南京以及江南財賦重地,在屍山血海中相繼淪陷。

捷報傳來,剛剛定鼎北京不足一年的大清帝國自然一片歡騰。但是,帝國的領導核心、年僅33歲的攝政王多爾袞並不輕鬆。多爾袞在掌管這個正在迅速擴充套件的帝國的過程中,尤其是本以為柔弱溫順的江南人,卻意外地成為八旗軍征戰以來遇到的最為勇敢和堅定的抵抗者,令他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武力可以奪取政權,但光靠武力絕對維持不了政權。朱元璋曾說的“自古胡人無百年之國運”,如同一把詛咒之劍,懸掛在他和清王朝的頭上。作為這個新帝國的攝政王,他不能不想得更遠。於是,在“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血腥“剃髮運動”的同時,一場寧靜、柔和而浩大的政治改革,在新帝國中開始推行,而這將徹底改變這個帝國的國運。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清軍攻佔江南後,原為明朝副將的新任浙江總督張存仁,親身經歷了江南的慘烈戰鬥,見證了江南人“玉碎”式的抵抗,深有感慨。他給中央上書分析道:抵抗者主要是兩種,一是讀書人,二是農民,而要應對這兩種抵抗者,靠武力絕非最好的辦法。張存仁提出了兩種“不勞兵之法”,這就是“開科取士”和“薄斂勸農”。他認為:中國的讀書人只需要出路,農民只需要活路,出路和活路都有的話,他們並不在乎高高坐在金鑾殿上的人是誰。

時年48歲的內三院大學士范文程也同時上書道:“治天下在得民心,士為秀民。士心得,則民心得矣。請再行鄉、會試,廣其登進。”這一建議深刻指出,只要抓住了士人這一“精英階層”,就能穩定政權,而抓住精英階層的辦法,就是透過科舉,擴充套件其進入政權、分享政權的途徑。

兩位漢臣的建議,被多爾袞欣然採納。中央隨即下達了《科場條例》,明確宣佈:科考仍照舊例。

這是清軍入關以後,第一次舉行科舉考試。這無疑表明,執掌這個政權的政治團體,正在試圖透過擴大執政基礎而獲取執政合法性,這當然是一場涉及根本的蛻變。

其實,這場蛻變,早在關外就已經初現端倪。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皇太極在1629年沒有入關時,就已經推出了小型的科舉。在其釋出的詔書上說:“自古國家文武並用。以武功戡禍亂,以文教佐太平。朕今欲振興文治,於生員中考取其文藝明通者優獎之,以昭作人之典。諸貝勒府以下及滿漢蒙古家所有生員俱令考試。”

這次革命性的科舉,最後有200人中舉。此後,皇太極還相繼舉行了四次科舉。這表明,當時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已經在為接管全國政權做準備。

1644年,在清八旗入關並佔領北京的這一年,實行科舉就被確定為基本國策。當時,剛剛遷入紫禁城的清帝國,在努力習慣那座奢華的宮殿群的同時,就公佈了鄉試會試的時間,併為“開科取士”設定了一個相當系統的體制。

新政權的“開科取士”開局順利,頒佈《科場條例》的第二年,也就是1646年舉行了會試,以大學士范文程、剛林、馮銓、寧完我為會試總裁官。四月,在京會試中榜的舉人,又參加了殿試,取進士四百人。

中國的讀書人終於發現,朝代的更替,並沒有斷絕他們的出路,“學得文武藝,售予帝王家”,一個恩主被消滅了,另一個恩主又出現了。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新帝國在宣佈重開科舉的同時,也在列祖列宗的旗幟之外,扛起了孔子這面更為偉大的旗幟。

建議又是出自為新政權效力的漢人。新任山東巡撫方大猷向朝廷提出:“開國之初,首宜尊崇先聖。”戶科給事中郝傑也提出:“從古帝王,無不懋修君德,首重經筵。今皇上睿資凝命,…。更宜遵舊典,遣祀闕里,示天下所宗。”他們都相信,透過明確宣告對儒學及孔子的尊重,就能表明執政者接受當時中國這個“普世價值”的決心。

攝政王多爾袞再次從善如流,小皇帝順治頒詔天下,封孔子第65代孫孔允植為襲封衍聖公。1645年,又尊奉孔子為“大成至聖文宣先師”。

其實,這種對孔子及“儒家”的主動承認和積極接受,在大多數北方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中,都是歷史的主流,深刻地驗證著元世祖忽必烈的名言:“以馬上取天下,不可以馬上治天下。”

從北魏道武帝拓跋登國元年,也就是公元386年,到清朝滅亡的1911年這1500多年中,中國總共興起了北魏、遼、金、元、清這5個少數民族的強大政權。他們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在高舉著他們各自圖騰的同時,也高舉著孔子的大旗。這些政權的治下,無一不是多民族的國家,而能夠彌合複雜的民族矛盾、文化差異的力量,就是來自對儒教這一中國古代“普世價值”的公開接受和大力提倡。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其實,清政權的第一代首領努爾哈赤,雖然開始接受儒學的部分教義,但對於漢人中的知識分子,他基本上還是保持蔑視的態度,並認為這些窮酸文人是造成大明帝國諸多劣政的罪魁。努爾哈赤甚至下令:“察出明紳衿,盡行處死,謂種種可惡,皆在此輩,悉誅之。”

轉機開始於第二代首領皇太極。令皇太極發生極大變化的,是1631年發生的著名的大淩河之役。這場戰役中,糧盡援絕的明軍已經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卻依然“猶以死守”,這令皇太極大為震撼。他在戰後發出的諭旨中,認為這是“讀書明理”而帶來的戰鬥力。

自此,皇太極開始系統地推行儒學,要讓臣民們“習於學問,講明義理,忠君親上”。同時,他還下令將《四書》《孝經》等翻譯成滿文,並聘請老師,為自己開辦了學習班,學習儒家文化。

如此推崇,早已超越了將儒學作為“政治工具”的權宜之計,而是真正接受儒學的價值體系,這對於基本信奉薩滿教的女真族來說,無疑是一次宗教、思想乃至政治的大解放運動。價值觀層面上的“儒學化”,促進了政權層面上的“漢化”,為今後接管全國政權奠定了基礎。

隨後,皇太極建立了文館,命儒臣分別值班,又效法明制,設立吏、禮、戶、兵、刑、工六部;隨後又將文館擴大為內三院,職掌制定軍國大政、出謀劃策和出納王命等;並推出五場科舉,進行“開科取士”的實踐嘗試……大清終於“漸就中國之制”。

到了1657年,順治皇帝將儒家理論學習制度化,聽儒學學者講解儒家經典,自此成為清代帝王的日常功課。到了康熙朝,更是為帝王祭孔樹立了典範,“開萬世之文明,樹百王之儀範”。

在關外時期皇太極就已經開始祭孔,但無論規模和規格都很小,可算作是祭孔的“實習”。入關之後,面臨著新帝國“一統江山”的征戰和建設壓力,祭孔就具有了更為現實的意義,作為“道統”具體象徵的孔廟,則成為大清領導核心最重要的獲取執政合法性資源的地方。

入關後的祭孔,由攝政王多爾袞和順治皇帝親臨祭祀,這成為此後清代帝王的首要工作之一。從1645年到1651年,短短六年內,清廷共祭孔14次,其熱情和虔誠,遠超之前的歷朝歷代。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在高舉孔子大旗宣示所謂普世價值、推行科舉擴大執政基礎的同時,入關前後的清朝一改當年頒佈“七大恨”時對明朝的敵視,開始全面塑造自己作為明帝國,乃至中原歷代“正朔”接班人的新形象。

不過,在李自成佔領北京之前,清朝還是以明朝的敵人的面孔出現的。在甲申年出兵討伐明朝前,范文程向多爾袞勸諫道:這些年中原百姓受盡了戰亂和顛沛流離之苦,已經有了改朝換代的想法,以圖安居樂業。當初清軍放棄遵化,屠殺永平,兩次深入而復返。老百姓肯定以為我們胸無大志,只圖金錢美女。如果我們嚴明紀律,對百姓秋毫無犯,告訴世人我們進取中原之意,讓當官的可以繼續當官,老百姓可以安居樂業,那麼我們至少可以割據黃河以北的半壁江山。

但是,這種勸諫在當時對已經習慣了四處劫掠的八旗軍來說,並沒起作用。

轉機很快就出現了。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皇帝吊死煤山後,正在養病的范文程被多爾袞緊急召見。范文程為多爾袞分析說:李自成塗炭中原,逼死崇禎皇帝,搞得天怒人怨,我們應該抓住這樣的機會,將自己從明朝的敵人,轉變為明朝的繼承者,透過討伐“闖寇”,爭取入主中原。

這次,他的建議得到了採納。多爾袞向八旗軍發出軍令:”此次出師所以除暴救民,滅流寇以安天下也,今入關西征,勿殺無辜,勿掠財物,勿焚廬舍,一不如約者罪之。” 這種“三勿政策”,對八旗軍來說,是一次根本性的變化。

范文程則起草了給明朝軍民的佈告:義師為爾復君父仇,非殺爾百姓,今所誅者惟闖賊。吏來歸,復其位;民來歸,復其業。師行以律,必不汝害。

這道命令和安民佈告,宣告了大清定位的徹底改變,自此,能征慣戰而冷酷殘暴的八旗軍,開始打著正義的旗號出現在世人的面前,這種“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思想武器,與八旗軍的馬刀一樣,成為其進軍全中國的利器。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有了精神追求的軍隊,其戰鬥力果然更為強悍。八旗軍僅在石河與李自成的“大順軍”打了一場硬仗,隨後便兵不血刃地佔領了北京。根據朝鮮使臣的記載,在清軍的入城式上,“都民燃香拱手,至有呼萬歲者”。

攻克北京後,范文程建議多爾袞,為崇禎皇帝隆重發喪,“安撫孑遺,舉用廢官,求隱逸,甄考文獻,更定律令,廣開言路,招集諸曹胥吏,徵求冊籍”。他們還發現,明朝最新的賦稅賬簿,已被李自成毀去,只剩下萬曆年的老賬簿,如果按照老賬簿徵稅,稅收要少很多。有人建議立即要求已經控制下的各省補交新冊,范文程反對說,減稅才能爭取民心。多爾袞採納了他的建議,就用萬曆年的賬簿徵收賦稅。

在清軍南征過程中,江南之戰極為慘烈,清軍採取了大屠殺的威懾手段,如著名的“揚州十日”與“嘉定三屠”等。而在血雨腥風中,有一條紀律被死死地遵守了,那就是保護好南京城外的明孝陵。明孝陵是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和皇后馬氏的合葬陵墓,多爾袞需要它作為政治武器,以便在戰爭和屠殺之後收拾殘局、重聚人心。後來,康熙皇帝幾下江南,都到這裡祭奠明太祖,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目的就是宣示,其江山並非奪自明朝,而是奪自殺君弒父的李自成,大清則是“為君父報仇”的義師。

在嚴令保護明孝陵的同時,清廷還下令,今後祭祀歷代帝王時,追加遼太祖、金太祖、金世宗、元太祖,這是一種強烈的訊號:“中國”道統的創造者和維護者中,不僅僅有漢族的君主,還有其他民族的君主。自此,以“遼—金—元”為正統譜系,成為乾隆之前清王朝的主流。

到了乾隆年間,情況又發生了根本變化。乾隆繼承了元明之際楊維楨在《宋遼金正統辨》中的觀點,以元承宋為正統而排斥遼、金,以“大一統”為標準,將大清的正統接續到了宋、元、明之後,而並非遼、金、元,以此與傳統的中華正統相銜接。但同時,又把兩晉、元魏、前後五代諸位非正統君王加入了正統譜系,以體現“治統”的多元性。自此,“道統”的一脈相承宋、元、明、清,與“治統”的多元,成為清朝貫穿始終的國策。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明孝陵

入關之後,儘管有大規模屠殺,儘管有殘酷的“剃髮易服”和文字獄,但疑慮重重的被征服者卻也看到了:這個少數民族的新政權,儘管依靠槍桿子奪得了政權,卻在積極迎合傳統,以期獲得執政合法性資源。新王朝依然信奉或者至少標榜自己信奉“聖人之制”,它所要建立的,不是一個根基於外來意識形態之上的陌生的新政權,而是一個根基於傳統價值觀之上、結合了八旗特色的舊政權。

自順治三年,也就是1646年,新政權在大中國地區首度恢復科舉之後,聖人聖教的大旗,有效地戰勝了“反清復明”的小旗,不少抵抗人士重新拿起書本,準備在新政權中謀取自己的用武之地。當年著名的復社領袖、曾為史可法起草給多爾袞的信的侯方域,也加入了新朝的官員行列,有人寫詩嘲諷他說:“聖朝特旨試賢良,一隊夷齊下首陽。家裡安排新雀帽,腹中打點舊文章。當年深自慚周粟,今日幡然吃國糧。非是一朝忽改節,西山薇蕨已精光。

當然,科舉、祭孔、祭朱這些低調、溫和且浩大的改革,在清政權內部也遭到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反對。

順治皇帝14歲親政不久,將已經去世的多爾袞批倒批臭,一些滿人貴族乘機要求恢復祖制,但被順治堅決頂住。在與范文程討論歷代帝王的歷史地位時,順治透過對朱元璋的高度評價,表明自己推行所謂“漢制”的決心:“朕以為歷代賢君莫如洪武。何也?洪武所定條例章程,規劃周祥。朕所以謂歷代之君不及洪武也。”

但是,以濟爾哈朗為首的輔政四大臣極為保守,擔心“漸習漢俗”會損害大清的整體利益,推行“率復祖制,鹹復舊章”,要求回到“淳樸舊制”中去,撤銷翰林院,廢除八股科舉取士制度,並罷黜、放逐,乃至處決了一些主張改革的官員。

順治帝最後不得不做出一些讓步,比如遵守入關前約定,給八旗有功將士配備奴隸。但是也採取了一些漸進的改革,約束八旗的“淳樸舊制”,如採用“編審人丁”的辦法,對全國進行人口普查,編列戶口冊,這既為國家徵收賦稅做準備,也將平民的身份確認清楚,避免他們被逼勒為奴。

多爾袞為什麼能成為清朝最勇敢的抵抗者?他的武力到底有多強悍呢?

康熙繼位之後,守舊的勢力曾一度坐大,而在康熙親政之後,終於完成了多爾袞、順治推行的“漢制”工作,並且以其雄才大略,實行得更為遊刃有餘。科舉方面,康熙創造性地開設了“博學鴻儒科”,將科舉的“統戰”功能發揮到了極限,成功地瓦解了最後一批明朝遺民的對抗心理;祭孔方面,康熙是第一個親臨曲阜祭祀的清代帝王,也是第一個給孔子行三跪九叩大禮的帝王;祭朱方面,康熙也開啟了清代帝王親臨明孝陵祭奠的先河。

清初這場推行“漢制”的改革,實際上就是一場政治改革。清政權因此得以接續中華帝國的道統合法性資源,以“文化認同”來抵消“民族不認同”,並以更為完善公正、紀律森嚴的科舉制度,擴大了執政基礎,最終突破了“自古胡人無百年之國運”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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