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終於想到角度來蹭《山河令》了，嗷嗷噠~~
關於古人的“定情信物”這個話題，網上的各種文章挺多的，而且大同小異，我儘量圍繞著《山河令》裡的兩個主要信物，努力寫得不一樣一點。
寶劍英雄 · 玉簪美人
如果只以情愛來限定信物，《山河令》裡應該只有溫客行送給周子舒的玉簪，但若以“表記”來限定，那麼周子舒手中的那把“白衣劍”也可算上。
△ 《山河令》，網路
那麼何為“表記”呢？洪逸柔在自己的著作裡說，
“表記”一詞在戲曲小說裡是作為“相贈之信物”，並且一般對故事情節有推動作用
。因為對於人物關係的解讀比較複雜多面。僅僅用“定情信物”來圈定顯得比較狹隘，“表記”這個說法顯然更加客觀包容一些。
玉簪在《山河令》的情節推動作用比較明顯，也比較符合一般人對“定情信物”的理解。首先，它在溫客行兒時回憶的畫面裡就已經出現了，並且是父母的遺物，在一般言情小說中以父母遺留之物相贈會顯得這個信物更加珍貴且不可複製（當然，如果父母留了一倉庫簪子，那就是如同心形石頭那樣的笑話了）。
△ 童年溫客行，山河令官微
△ 成年溫客行，豆瓣
其次，它是整部劇故事矛盾中心“武庫”的鑰匙，屬於情節的核心，雖然這部劇最終的結局十分脫力，但不影響它的重要性。第三，它是一件飾物，在一般人的理解裡，如簪釵、荷包這類飾物更符合定情信物的設定。（之前還寫過一篇《求婚？先看看你的戒指夠不夠鐘意啦！》）
但白衣劍則比較隱性了。當《山河令》的故事進行到後面揭開兩位主角童年交集以後，再回頭看一開始的相遇，白衣劍作為表記的作用才看得比較分明。
兩位主角成年後再次相遇，溫客行認出周子舒的主要憑證在於兩個，一個是周子舒所在門派“四季山莊”的獨門輕功，另一個便是周子舒的所佩軟劍“白衣劍”。
△ 《山河令》劇照，豆瓣
△ 《山河令》截圖，優酷
白衣劍是原著故事中天下三大名劍之一，本是一把無名劍，經葉白衣之手贈送給了周子舒的師父才改做“白衣”。在武俠故事裡（相關文章見《江湖兒女日見少：金古梁溫黃與新派武俠 | 算個武俠迷的隨筆番外》），江湖人所用的武器帶有衣缽相傳的意味，而周子舒是“四季山莊”首徒，所以溫客行看清這把劍也基本肯定了他的身份。
刀劍本身也是常見的表記物品，儘管不常發生在愛情裡。
唐詩宋詞裡常有刀劍相贈的句子，有的可能是用典，有的則是真的送了，比如蘇東坡就送過弟弟雙刀，蘇轍就寫了詩答謝。
彭城一雙刀，黃金錯刀鐶。脊如雙引繩，色如青琅玕。
開匣飛電落，入手清霜寒。引之置膝上，凜然愁肺肝。
我衰氣力微，覽鏡毛髮斑。誓將斬鯨鯢，靜此滄海瀾。
又欲戮犀兕，永息行路難。有志竟不從，撫刀但長嘆。
投刀淚如霰，北斗空闌干。歸來刈蓬蒿，鋤田植芳蘭。
惜刀不忍用，用亦非所便。棄置塵土中，坐使鋒刃刓。
床頭夜生光，知有蛟龍蟠。慚君贈我意，時取一磨看。
——《惠子瞻雙刀》
刀劍相贈一般比較多發生在兄弟朋友之間（後來的武俠小說另計），而且別有一番希望對方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期許意味。
寶劍千金買，平生未許人。
懷君萬里別，持贈結交親。
孤松宜晚歲，眾木愛芳春。
已矣將何道，無令白首新。
——《送東萊王學士無競》
△ 《山河令》截圖，優酷
芝蘭香草 · 釵鈿羅帕
從玉簪到寶劍，其實就可以看出表記物品的範圍寬泛。事實上，
只要情愫到位，萬物皆可饋贈
。
《詩經》裡有很多互相贈送信物的名篇，但所贈之物大多價值低微，最常見的就是各種花草。這類物品不僅便宜並且隨處可得，除了透過人物對這些低微禮物的珍視來烘托情感的真摯，還有對於情感的猝不及防。這些物品顯然不是精心準備的，而是在某場不期而遇或一見傾心之中，倉促之下的饋贈，情感來得又原始又濃烈。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靜女》
我們後世所見的各種作品裡，
愛情中的表記更多的其實還是各種與身體相親的貼身之物
，尤其發生在女子贈送男子的情節中。網上整理的古代定情信物，大多都是屬於這類。顏湘君整理過古代小說中的集中愛情信物：
綰髮的簪與釵
系在衣物上的佩和香囊
戴在手上的指環
環在手腕或手臂上的腕囊和釧
貼身衣服
穿在腳上的鞋
隨身攜帶的巾帕
這個整理並不全面，不過也可以看出這類物品大多帶有私密性，透過這些信物男女雙方就可以建立起彼此共享但也惟有彼此的情感空間。
△ 《山河令》劇照，豆瓣
△ 《山河令》截圖，優酷
△ 《山河令》，網路
而古代小說熱衷於描寫這類物品，其實也是為了投讀者所好，將觀者的情慾一併投射。這類親密物品的贈送往往是故事的開端或者轉折，在很多小說裡，這些物品會作為主要線索貫穿。而對於故事本來的架構來說，贈送一般就意味著分離（有時候也是因為分離才發生贈送情節），而分離就意味著波折、誤會等，並且還有團聚的期盼，這往往也是結局。
建立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結，是表記物品的重要作用
，所以只要能發揮這個作用的東西都可以納入故事之中。由於現代通訊便捷發達，如今的古裝劇裡就已經很少看到將流水的紅葉、誤投的風箏、錯送的詩箋作為表記物品的情節設定了，這可能也是讓很多人覺得古裝劇不再具有古意的原因吧！
△ 紅葉題詩，劉旦宅
貴賤有別 · 雅俗共用
信物的選擇，往往也暗示著雙方的身份和關係。
葉白衣送秦懷章（周子舒的師父）名劍，說明他倆至少是惺惺相惜的江湖朋友的關係，而溫客行送周子舒玉簪則說明他倆的關係絕不僅僅只是什麼君子之交。
人物關係是否耐琢磨、CP是否耐磕，往往就在各種推動情節的細節裡，快餐式的故事差就差在情感缺乏驅動、缺乏內因。《梁祝·十八相送》之所以經典不衰，就是因為沒有一處將“愛”宣之於口，但每一次的暗示又都是一次羞澀的表白。這也是為什麼，女扮男裝是古裝劇故事的一種常見配置，卻鮮少能再像“梁祝”這樣擦出永恆的火花。
△ 十八相送，網路
便如寶劍贈英雄、玉簪配美人一般，詩人之間便常常以詩相贈。翻看《全唐詩》，以“贈”“答”為題的比比皆是，
詩中偶爾會提及互相饋贈的物品，而詩本身也成為了互贈的表記物品
。
李白的《贈汪倫》耳熟能詳，詩中提到汪倫“踏歌”送行，而李白則是將這首詩贈給了汪倫，完成了一次流傳千年的完美閉環。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贈汪倫》
此外，
表記物品也是在定義彼此心中的價值和抱負
。比如，贈玉不僅可以顯示出珍貴，同時也可以寓意品德；就像，如今送愛人鮮花，不僅是為了表達愛情，也是在隱喻美人。
比如《荊釵記》裡的“荊釵”是一件聘禮，暗示著男方的貧困，而作者透過女主選擇荊釵而非金釵則用來表達她不嫌貧愛富的品質。
△ 荊釵記，網路
又如《風箏誤》中兩男兩女，則是透過風箏題詩，“才”是互相吸引的原因，而見面後的“貌”則是故事誤會的轉折。（因為是古代小說，這裡就不評論故事本身的價值觀取向問題）
為了加深物品在贈送時的情感價值，還需要刻畫它對於擁有者本人的重要性。
前面已經提到《山河令》玉簪的意義，在古代小說裡一般還會新增一些神力或奇遇，如《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和薛寶釵，有的索性就是帶有仙凡傳遞的意味。
△ 紅樓夢，網路
可惜這些年仙俠劇或修仙題材雖然很流行，但在定情信物上實在沒什麼長進，要麼仗著自己血厚各種挖心，要麼就是送完全虛構的法寶，對於觀眾而言情感過於懸浮缺乏共鳴，以至於回想起來竟然似乎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信物。
信以憑證 · 表以情記
其實這篇的主題我還是想了很久的，因為太想寫《山河令》了，但是這劇又實在沒啥跟這個號搭上邊的東西（還好沒人讓我寫服裝，多謝放過）。最後覺得“信物”是一個很不錯的題目，正好這部劇裡“簪”和“劍”這兩件物品本身還帶有一些比較刻板的印記：一個十分有江湖感，一個則十分有閨閣感，看起來很有對立感，實際上如果不設限地拿來舉例應該會很有意思。
此外就是對於現在的古裝劇有點疲乏了，尤其一些IP改編劇就是讓主角的穿著古裝念現代人的人格自由宣言，十分有違和感。不是說古裝劇就要順從古代的價值觀，而是應該以現代人的角度去解讀這種價值觀，而不是直接讓古裝人物平白無故地“宣誓”。
就好比，閨閣女子將貼身之物贈送情郎，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其實就帶有了私定終身、衝破媒妁的意味。雖然古代小說戲曲的價值觀不一定能讓現代人看上，但是他們的許多戲劇手法是可以借鑑的。而不是像很多古裝劇裡讓女性角色在貼滿獨立自主的標籤之餘，幹得全是魯莽坑人等著男主來拯救的事兒。
又比如，才、貌、德哪個才是人與人之間交往中更值得注重的品性這個龐大母題，可以在信物的來回流轉中設定一些資訊屏障，一部分暢通而一部分受阻。這樣故事的矛盾衝突有了，推進的動力也有了。
以上都是一些美好的奢望，達不成就算了，畢竟我也不會寫劇本，只會嗶嗶。下山囉~~
※ 如無另外標註，文章為 春梅狐狸 原創，如有疏漏歡煩請指正，文章歡迎分享至朋友圈， 轉載須經授權並支付稿費；
※ 所使用的圖片、影片屬於相關權利人所有，如存在不當使用的情況，請隨時與我們聯絡以協商相關事宜。
感謝閱讀，喜歡請記得分享哦^_^
-
* 最近的文章 *
-
春梅狐狸 傳統服飾
臉著地的藏狐，故紙堆裡的服飾愛好者
［ 網易號新人文浪潮計劃簽約賬號 ］
［ 百度百科TA說特邀科普作者 ］
如果喜歡 ❤ 記得關注
筆者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請多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