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閭散文》:在古典與現代之間自鑄新詞

《王充閭散文》:在古典與現代之間自鑄新詞

王充閭是“中國好書”和首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他小的時候,讀過多年私塾,對中國古典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他熟讀中國古代文學經典和歷史典籍以及西方經典文學和哲學,又有過從政的經歷,因此,在解讀歷史、品讀文學和書寫人生的時候,發出自己獨到的見解 、深切的感悟、悠遠的情懷。

他的抒情、敘事、寫景的文章,暢懷適意,優雅從容,感情真切,同樣為讀者所喜愛。

本文為古耜先生給《王充閭散文》一書作的導言。

《王充閭散文》:在古典與現代之間自鑄新詞

汪曾祺和王充閭合照

在古典與現代之間自鑄新詞

文|古 耜

在當代散文創作領域,王充閭應當是成就突出、影響廣泛的一家。

充閭先後在多家出版社陸續出版散文、隨筆、傳記類著作50餘部,並有在此基礎上遴選集萃而成的凡21卷、22冊,總計600餘萬言的《充閭文集》行世,且散文中有逾百篇被收入各種選刊、選集、排行榜,五十餘篇進入百餘種中學和大學的語文教材或參考書,十多篇的內容出現於數十種高考和中考試卷,多篇被譯成英語和阿拉伯語;充閭的散文集《春寬夢窄》榮膺魯迅文學獎散文獎,學術隨筆集《國粹——人文傳承書》獲得“中國好書”稱號。如此良好的文苑反饋,恐怕不是“偶然”“幸運”“虛名”之類的詞彙可以解釋的。

當然,要想真正理解和充分認識充閭散文的思想含量和藝術價值,還必須將其置於中國現代散文發展演進的整體程序之中,同時聯絡中國古代散文和文章的觀念形態與語言實際,加以細緻辨析和深入闡釋;換句話說,充閭散文的個性、優勢和意義,只有在一個較長的歷史時段中和較大的文化背景下才能得到清晰多面的呈現。

清代史學家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就歷史與文學的關係提出了兩個重要斷制:一曰“良史莫不工文”,旨在說明優秀的歷史著作必須具備出色的文學表達,即所謂“夫史所載者事也,事必藉文而傳”;一曰“六經皆史”,意思是凡涉著作之林,史學是根本,是一切學問的本源和歸宿。

其強調“文史合一”和“文參史筆”的基本觀點,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人文社會科學的重要特性。然而近現代以來,由於史學科學化、學科化潮流的強勢湧動,文史著述最終分道揚鑣,並隨之出現“反向運動”:某些疏離了文學的歷史文字在術語、範疇、體系的擠壓下,大面積地失去了生命與血色,淪為材料和概念的演繹;有的文學作品亦因商業意趣的誘導而放棄“史”的追求,出現了媚俗化、粗鄙化和碎片化現象。這時,歷史與文學再度聯姻,讓歷史變得好看,讓文學重新厚重,成為一個時代的強力呼喚。

《王充閭散文》:在古典與現代之間自鑄新詞

王充閭幼時私塾讀物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充閭散文出現於文壇。由於時代和地緣的錯位,充閭兒時所受的啟蒙教育是長達8年的私塾。

這種以古代典籍和傳統文化為基本內容的教育方式,搭建起充閭有別於大多數同代人的知識結構,同時也先入為主地培養了他對傳統文化尤其是對歷史的濃厚興趣。

在後來接受新式教育和為社會服務的日子裡,充閭的如是興趣有增無減,逐漸演化為一種執著持久的內在情結,並最終構成其散文創作的主要題材、穩定主題和基本元素,其具體涉史策略則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取精用宏,鉤沉燭隱,努力賦予歷史以新意。

歷史文化散文雖系文學創作,但其終極價值卻時常取決於自身是否提供了新的歷史認知以及相關資訊。他的歷史敘事在播撒新知新見上頗下了一番功夫。譬如:作家談史很注意避開人們常說或熟知的話題,而堅持讓目光在一些空白、夾縫或煙雲模糊處搜尋拓展,他解析皇權家天下繼統之難的《老皇帝的難題》,揭示帝王強權之下香妃悲劇命運的《香冢》,還有他寫王勃殞命越南的《千載心香域外燒》,寫小說之外真實的玄奘法師的《唐僧形象》等,都具有這種言他人所寡言的特點,折現出敏銳的發現意識。作家對舊人與舊事寫作的命意以問題為導向,或另闢蹊徑,或劍走偏鋒,或補苴罅漏,或曲徑通幽,如《用破一生心》透視曾國藩功名重負下的人格扭曲,《千秋名序費猜評》分析王羲之《蘭亭集序》不為《文選》所貴的原因,《兩個李白》詮釋李白身上的心理矛盾與精神悲劇,均具有這種特點。諸如此類的文字同樣促成了歷史言說的新鮮感和陌生化。

第二,以文載史,以古鑑今,潛心營造歷史畫卷的藝術美和時代感。

散文寫歷史固然需要史學層面的新知新見,但同時也離不開文學意義上的踵事增華,“故”事“新”說。對於此中奧妙,充閭既有清晰的認知,更有出色的實踐。譬如,作家為文總是有感而發,意在筆先。而一旦進入文字建構,又工於佈局篇章,疏通脈絡。其具體行文則力求有起伏,有詳略,有轉折,有照應,有閒筆,有趣文,做到周嚴而兼顧生動,暢達而不失搖曳。我們讀《終古凝眉》《人生幾度秋涼》《情在不能醒》等作品,均可以感受到作家於文章一途的取法高格,精益求精,以及所達到的精湛水準。同時,對於筆下的歷史景觀和相關話題,充閭能夠從時代賜予的思想高度出發,聯絡現實的社會發展和生活經驗,給予分析、闡發和評價。關於這點,作家談論傳統文化經典的一些篇目如《生生之為易》《莊子三題》《士君子》等,表現得尤為充分。

在充閭的散文世界裡,歷史敘事是主體和重心,但並不是全部,

事實上,充閭散文中亦有若干源自日常生活和經驗世界的篇章。

而這類篇章又以生命回望、山川記遊和哲理揀拾構成各有特色的三類。就題材和體裁而言,這三類作品已經逸出歷史文化散文的範疇,然而在它們的肌體和血液裡,歷史文化散文常用的來自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與元素依然充沛而活躍,依然是豐富和強化作品藝術表現力與感染力的有效手段和重要路徑。在《青燈有味憶兒時》《碗花糕》《望》這類驀然回首,寫人記事的作品中,作家一方面調動情景和細節對人物作傳神的勾勒或點染,一方面將自己的無限深情注入其中,讓其推動形象和記憶的不斷深化,從而收到了人因情顯,事隨情生的效果。《讀三峽》《祁連雪》《清風白水》均屬模山範水之作,這些作品善於變換多種手法,生動營造富有個性的畫面和意境,同時著力凸顯其中的精神和人文內涵,以致讓人想起古人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類的說法。哲理撿拾以作家早年所著的《柳蔭詩話》和晚近撰寫的讀書小品為代表。這類作品內容上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手法上則常常是融敘事、抒情、描寫和議論於一體,因而可以給讀者提供多方面的啟迪和享受。

《王充閭散文》:在古典與現代之間自鑄新詞

王充閭手跡

由五四確立自身的現代散文,經歷了白話取代文言的巨大變革。從資訊傳播和文化啟蒙的角度看,這帶有歷史的必然性,但就散文語言自身的發展建設而言,卻未免失之簡單絕對,以致留下了迄今尚存的後遺症,某些現代散文不時可見的詞彙貧瘠、句式單調、敘事拖沓、韻味不足等等,均可作如是觀。

惟其如此,充閭散文的優勢和價值再次呈現:私塾和院校教育的自然銜接,古代和現代經典的爛熟於心,成就了作家新舊合璧、融會貫通的語言功力。一種吸收和激活了古漢語營養的現代漢語敘事引人矚目,讓人不得不相信:白話不可逆,文言不可棄,

(本文原發於《文藝報》2022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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