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虎將李忠的一生自述:月窘年辛一輩子酸

故事開始於那一天,我於渭州城街道邊耍棍賣藝,見那九紋龍史進恰巧經過,作為史大郎開手師傅,正寒暄間,和史大郎一道的那個大漢插住話頭,口裡叫嚷著既是史大郎師傅,同去喝上幾杯。小可就跟大漢說小人賣的膏藥,未得及回錢,待小人回了錢同去。那大漢便焦躁起來,好一頓威嚇,便將觀眾全趕走了。沒奈何,只得被拉去陪他兩吃酒了——也好,許久沒下得館子了。

在那潘家酒樓上,史大郎和那大漢吹水吹得入港,我也正默默蹭酒食吃,聽得店裡有一女孩啼哭不已,攪擾了大漢雅興,叫過來一問,原來是被一個叫什麼鎮關西的給欺凌慘了,這個叫魯達的大漢,當下頓成護花使者,保護欲霎時間爆棚,便讓我和史大郎湊點錢做女孩和她老爹跑路資費。

當時小可那心裡登時咯噔了一下:小人只是想蹭口飯吃而已,難不成還得倒貼?一個剛聊上幾句的粗魯大漢,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姑娘,找一個賣膏藥的弄錢?這叫什麼事!

正猶豫著這一遭得摸出多少文錢來時,旁邊史進老弟倒是豪爽,一把取出十兩紋銀,魯達那五兩銀子早已擺在桌上,沒奈何,只得隨了,心一狠,也摸出了二兩銀子來。

魯達見少,奚落了一句,只把那十五兩銀子給了女孩,氣呼呼走了,說是明天要去揍鄭屠一頓,於是散了。

打虎將李忠的一生自述:月窘年辛一輩子酸

回客棧的路上,小可這心裡頭竟然還有點高興,好歹魯達把那二兩銀子還與了我,雖是用丟的,也不嫌丟人了,這一兩銀子,足可買它二十來斤熟牛肉,一大壺好酒,江湖上賣藝,掙十天八天也未必掙下這個數呢。

回到住所,發覺剛才蹭的那頓飯還不見飽,花了幾文錢,買了幾個燒餅又吃了,也就囫圇睡下了。

等到第二天起來,去找史進說話,已不見得人影,又聽得說魯達今兒把那鄭屠給打掛了,正差人緝捕呢,聽完我呆了半響,直納悶這貨這般行事,是如何活過這些年紀的。

這心裡一亂,小可也就趕忙閃身了,免得受他官司連累。

去哪呢?還能去哪?換個地頭接著賣膏藥唄。

這一迷地行了五七天,不知覺間,已來到一座山下,喚做桃花山,天色昏黃,正尋不著歇腳處,樹林裡突地跳出一夥沒頭神,為首的那個提著刀急急奔來,想也知了,這是綠林草寇劫財害命來了。

生死時刻怯弱不得,小可抖擻精神,揮起朴刀迎戰,廝並了三十回合,那領頭的卻被我偷出一腳點翻。眾人見頭領輸了,正要圍起來並我一個,那頭領發聲喊:“且慢!好漢不妨留下姓名。”

一番互通名姓之後,才知他叫周通,諢號小霸王,在桃花山集聚了百多個小嘍囉,佔住了打家劫舍。

周通因見我贏了他,倒也服勇,當即下拜,奉為山寨之主。

小可心想罷了罷了,這狗皮膏藥不賣也罷,在此作一寨主,卻不強過那沒根沒腳的日子?

時間荏苒,一晃幾個月過去,山寨的生活,強盜的門頭皆已熟稔在心。

先來說這個周通兄弟,雖是本事一般,卻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主兒,自有一套強盜生存邏輯。他雖喚作小霸王,人倒也不霸道,於是相安無事。

說起這強盜的營生,也無非就是放些小嘍嘍于山下打探,若是潦倒平民,便放他過去。若是頗有些銀資的肥羊,叫他留下買路財,敢有不從,免不了一番鬥殺。半年之後,小可也算省得這周通何以留我當老大:這路買賣廝殺常有,山寨頭領便要一馬當先。此正是刀口舔血的勾當,有今兒,無明個,也就掙個每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比之先前是闊綽許多,亦是危險得多,那青州軍官幾番派兵前來抓捕,雖未曾得逞,許是未動真格的,倘若真派幾員猛將前來,整個山寨不夠他們玩的。

沒法子,吃得那肉,須捱得那打。

不才今年四十有餘,封蔭妻子已然無望,也只是過一天是一天了。

我那兄弟周通,卻是頗有些追求嚮往,竟想到去那桃花莊,娶個黃花閨女來做壓寨夫人。想得是真美,他還真就幹了,帶上幾十兩蒜條金,一匹紅錦做定禮,竟大搖大擺去了莊上,同那劉太公擇了個良辰吉日,便要奪得那門親事。

還有這等事兒,小可也是大開眼界了,卻也樂見其成,隨他去罷。

周通兄弟下山娶親那天,正值秋風寒醉,我慵著身子懶得作陪,只在山寨飲酒,這還沒喝醉呢,周通就回來了,見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說是叫一個賊和尚給偷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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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周通兄弟那副模樣,臉上雖忍住不笑,場子可得幫他找回來,當即綽槍在手,飛馬奔到桃花莊,發了一聲喊,急急跳出一胖大和尚,大怒道:“賊寇潑才,叫你認得灑家!”,說罷,旋即掄起禪杖,著地卷將過來。

正欲迎戰,聽得和尚那聲音,著實好生耳熟,慌忙逼住了槍,叫他通個名姓。

那和尚一番言語之後,方曉這和尚不是別人,卻是魯達是也。

阿擦,沒成想這貨打掛鄭屠之後,跑去做了和尚,改名喚做智深了。

既是老相識,得喝一壺。

周通那門親事自然是黃了,智深這貨,一碰到妙齡女子落難,那是要玩命的。

於是當下請了智深上山,每日只是吃酒陪伴,這智深雖剃了發,吃起酒肉一個頂仨,看他當前這副模樣,心裡只是暗笑,真是世事難料哈。

按江湖規矩,若是智深要下山,本該與些金銀叫他做路上盤纏,然一來周通吃和尚一頓拳頭,心裡許是疙瘩堵心,二來又想起那天在渭州酒樓上,摸出二兩銀子,被他那頓奚落,便皆按下不提。

智深下山那天,山寨點了人馬下山劫財去了,正好送些與和尚做盤纏,罷了,這隻尊神,好歹打發走吧。

話說那天的買賣,也是碰見硬茬了,只見那一行人中,有個好廝殺的大漢拈著把朴刀奔了過來,鬥了十回合不分勝敗,周通兄弟大怒,前來助陣,那漢終是攔擋不住,轉身敗逃,才算截得這趟財物——這刀口舔血的日子。

歡天喜地上山時,智深卻已不見蹤影,原來他打翻幾個陪他吃酒的嘍囉,捲了桌上金銀酒器,滾下山了——真是用滾的。

這魯智深既然滾走了,只得回山寨,跟小嘍囉們繼續吃酒,席間突然想到件事,便問周通:“話說那個賊和尚,見到青春女子落難便要出頭,兄弟思來想去也沒個答案,難不成他是護花使者轉生?”周通當即大腿一拍:“哥哥不說小弟還忘了提,那天小弟去劉太公家,進入那女子閨房時,你猜小弟見到了什麼?那和尚竟赤溜溜躺在床上,裹著她的棉絮!”說罷,小可和周通楞了半響,突然相視大笑:“這是個花和尚啊!”

自那以後,花和尚這綽號就在江湖中叫開了——至今智深都不曉得這綽號是誰給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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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深下山後,桃花山的買賣依舊幹得順風順水,期間江湖上發生了許多大事,多是些花和尚單打二龍山,武松醉打蔣門神之類豪舉,後來他兩也先後落草二龍山,得,和胖和尚成鄰居了。

還聽聞最近有個新興旺的山頭,喚做梁山,為頭的正是及時雨宋公明,集聚了上萬人馬。當時一聽得說,心想好生不妙了,宋江這般大弄,朝廷必將遣派精兵強將把梁山征討了——都替他數著日子呢。

沒成想,又是世事難料,這日子數著數著,數到自個兒頭上來了。

那個大宋朝廷,果真派了個強將,名喚呼延灼,乃名將呼延贊之後,綽號雙鞭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這廝當時引了上萬兵馬攻打梁山,這沒成想的,竟然全軍覆沒,只逃得他一個,轉投奔慕容知府去了,原以為這廝還要領兵去討梁山,你猜怎麼著,竟是引著青州兵馬直朝著桃花山奔來,這廝難不成當桃花山是軟柿子不成!

真別說,我們還真是的。

先說這梁山兵力上萬,裡頭的小李廣花榮、霹靂火秦明,皆不是我等能及。我那桃花山呢,小嘍嘍數百!

那陣子真可謂心驚膽戰立不直膝,我和周通本事低微,呼延灼卻如一陣秋風,登時便來掃桃花了——後來才知是因他那寶馬被山寨小嘍囉盜走了。

周通當時聽得呼延灼帶兵前來攻打山寨,操傢伙就上了,只十回合不到,氣力不加逃回山寨喘大氣,就這能耐還想娶閨女呢,後來我也和呼延灼這廝較量了一番,打足了十回合,氣力不加只得敗逃,從此閉了山寨門,做起縮頭烏龜來。

然呼延灼這廝直紮在山寨門口不走,卻是苦也,這般維續,早晚讓甕中捉鱉。正一籌莫展間,突然那誰提起二龍山的花和尚,周通唯恐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小可當時說道:“他那時又打了你,又得了許多金銀酒器,如何倒有見怪之心?他是個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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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二龍山當天精銳傾巢而出,花和尚之外,還有青面獸楊志,行者武松,皆是江湖鼎鼎大名好漢。

兩幫人馬當即在山寨前一番廝殺,結果誰也討不得便宜,不多時,呼延灼倒是先退了兵,因此解了山寨這一場圍——花和尚真夠義氣。

呼延灼雖是走了,那桃花山的小日子亦一去不復還了,和尚號召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合做一塊攻打青州,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豈有不聽之理?

沒成想沒多時又添來一山,正是梁山。一番周折之下,總算攻下了青州城。

更加沒成想的是,這稀裡糊塗的,我桃花山一眾竟然跟著二龍山一塊上了梁山。

日子就此天旋地轉,我和周通在梁山當了地煞,跟著宋大王左衝右突,那廝殺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危險,有時甚至後悔起來,這上梁山是不是上錯了?只是已然騎虎難下——說到這老虎,那是真後悔當初取了打虎將這綽號,聽著雖是威風八面,在梁山可沒少受雷橫、恭旺等人奚落嘲弄,每當那時,小可都只能賠笑不已。

這般苦哈哈的日子,直到宋江提了條招安之計後,才算又有了盼頭:招安之後,若能在朝廷謀個一官半職?這可真是夢寐以求的事兒。

對於招安一事,花和尚是氣呼呼的,武松也不開心,小可只想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卻是顧不得許多了。

真是盼什麼來什麼,梁山打敗了高俅、童貫等人親引來的大軍之後,這招安真就得成了。然而,那安穩的好日子卻未隨之跟來,依然是連綿不絕的廝殺,徵大遼,滅田虎,打王慶,沒完沒了的刀光劍影,一直到徵方臘時,梁山終是碰到硬茬了,兄弟們在那一場場戰鬥下來,一個個死去,也不知何時輪到我。

自招安之後,小可一直小心翼翼,不求立功,只求存活。好兄弟周通前幾天已被那厲天閏一刀砍了,我也受了刀傷。

回去養傷的那個晚上,想起和周通一場兄弟之情,那心傷比那刀傷還難受,還記得前些天,也是晚上,他還嬉笑著說等徵方臘歸來,若能求得個一官半職,他還要去桃花莊問那閨女是否婚嫁了。他說他見過許多女子,沒想到是這一個叫他念念不忘。可他就這樣沒了,直被砍成兩段,小可卻還活著,也有一個願望,就是回去後,只求過個安穩日子,也娶房妻子,生兒育女,也算不枉這一生奔波了。

打虎將李忠的一生自述:月窘年辛一輩子酸

這般的願望,直到那天,碰見那一場箭雨,終化作南柯一夢:周通死後,我養好傷歸來,即奉盧俊義之命,同史進,石秀等其餘五條好漢當先鋒前去探路,路過昱嶺關時,突然颼的一箭,正中史進,巔下馬去,我等其他五人急急救了史大郎上馬,登時間萬箭飛來,大夥也顧不上了,丟下了史大郎,各自逃命去了,正當我回轉馬頭欲要脫逃,肋骨猛一陣劇痛,中了,倒了,完了——摔下馬的那一刻,我的腦海也如跑馬燈般跑過,一直跑到小時候,我爹臨終前,擠著氣跟我說道:月棍年刀一輩子槍,咱家世代學棍,一個月你就會了五六七八,可若是想走好這一生,你須學一輩子。

我這一輩子,可算學到頭了,終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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