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貌不揚狗尾草

其貌不揚狗尾草

狗尾草無疑是最常見的一種野草了,它生不擇地,田邊、路旁、山間、郊野都可以見到它的身影。它從不張揚,總是那樣默默無聞,那樣低調甚至有些卑微,然而卻頑強地生長著,用它那一抹綠色點染著大地。

它雖然默默無聞,卻並非“名不見經傳”,它伴隨著人類從遠古走來,早在《詩經》中就記載著它的名字——莠(you3)。

《詩經·齊風·甫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田甫田,維莠桀桀”,這裡“無田”的“田”作動詞用,是“畋”的假借字,為耕種義。(程俊英《詩經注析》)《漢書·楊惲傳》:“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的“田”即用的耕種義。“甫田”就是大田,“無田甫田”的字面意思就是“不要耕種大田”,為什麼呢?因為田大了雖然能多種莊稼,但雜草也就多啊,收拾起來很麻煩,要投入大量的人力。你看,那大田裡“維莠驕驕”“維莠桀桀”,狗尾巴草長得多茂盛!大學者朱熹告訴我們:“莠,害苗之草也”“驕驕,張王之意。”(見《詩集傳》)“桀桀”的意思也和“驕驕”差不多。又有學者認為“桀是揭的假借字”即高舉的意思。賈誼在《過秦論》中敘述陳涉起義時說起義軍“斬木為兵,揭竿為旗”,這裡“揭”就是高舉的意思。“維莠桀桀”是形容莠草高高挺立在田中的樣子。“驕驕”“桀桀”都是說的莠草高而茂盛的樣子。這在植物學上就叫做“優勢種群”,這時的莠草一反低調、卑微的姿態,野蠻生長,密被田間,和莊稼爭奪肥水,從而造成作物減產。因此是莊稼人的大敵,《爾雅翼》稱:“莠者,害稼之草”,必欲除之而後快!

淵明先生當年“種豆南山下”,也遇到“草盛豆苗稀”,的問題,弄得來“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然而“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其勞苦之狀可想而知!想來這些草裡一定少不了狗尾巴草的身影吧。

昭明太子蕭統在《陶淵明集序》中稱:“其文章不群,詞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橫素波而傍流,幹青雲而直上。語時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加以志貞不休,安道節苦,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汙隆,孰能如此乎!”詩人躬耕田畝,把勞動寫得如此富有詩意。“種豆南山下”,多麼平淡的口語;“帶月荷鋤歸”,多麼唯美的畫面。語言平淡而意境醇美,具有強烈的畫面感!這就是陶詩的獨特風格。鍾嶸稱其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

可見這裡是淵明先生最真實的抒寫了。

時光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我當知青到了茶場,主要的工作就是去除茶園裡的雜草,專業術語叫“撫育”。頭號大敵是芭茅,再就是狗尾巴草了。我們使用的鋤頭是專門用來剷草的,名曰“鏟鋤”,是專門打製的,寬闊的刃口,而且刃口部分是加了鋼的,不比菜刀、斧頭的“鋼火”差,我們在使用前都要在磨刀石上使勁地磨得鋒快,有人誇耀說,他的鋤頭可以用來刮鬍子!鋤頭和鋤把的夾角很小,用起來很方便,揮舞起來銀光閃閃,威風凜凜!有小夥伴詩興大發,隨即賦詩一首,五十多年過去了,詩裡說些什麼也不記得了,但有一句卻記得十分清楚,是“手揮銀鋤闢大荒”,夠豪邁吧!還有更豪邁的,是一首新詩,裡面有“問祖國,還有荒山幾許?全給我!”這樣的句子,你看可有點身在茶山,心懷全國的氣派!

其貌不揚狗尾草

可是無論我們如何努力,雜草總是鬱鬱蔥蔥!白居易說“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而狗尾巴草並不等到春風吹,只要下點雨,就又“驕驕”“桀桀”起來,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狗尾巴草不但莊稼人不喜歡,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孔老夫子也不喜歡,他老人家就說過“惡莠,恐其亂苗也。”(《孟子·盡心下》引孔子語)

這下子,狗尾巴草就背上了惡名。良莠不分、良莠不齊、良莠不一、良莠混雜、良莠淆雜,在這些帶“莠”的成語中,“莠”總是“良”的對立面,代表著壞,品性不好、能力低下。

當年八國聯軍佔領天津,北京危在旦夕之際,連處死許景澄等大臣的理由也是“莠言亂政”。

然而植物學家告訴我們,狗尾草(學名:Setaria viridis (L。) Beauv。),一年生。根為須狀,高大植株具支援根。稈直立或基部膝曲。葉鞘鬆弛,無毛或疏具柔毛或疣毛;葉舌極短;葉片扁平,長三角狀狹披針形或線狀披針形。圓錐花序緊密,呈圓柱狀或基部稍疏離;小穗2-5個簇生於主軸上或更多的小穗著生在短小枝上,橢圓形,先端鈍;鱗被楔形,頂端微凹;花柱基分離;葉上下表皮脈間均為微波紋或無波紋的、壁較薄的長細胞。穎果灰白色。花果期5-10月。原產歐亞大陸的溫帶和暖溫帶地區,現廣佈於全世界的溫帶和亞熱帶地區。其稈、葉可作飼料,也可入藥,狗尾草味甘;淡;性涼。歸心;肝經。熱利溼;祛風明目;解毒;殺蟲。主風熱感冒;黃疸;小兒疳積;痢疾;小便澀痛;目赤澀痛,人們又叫它為:光明草;癰腫;尋常疣;瘡癬;全草加水煮沸20分鐘後,濾出液可噴殺菜蟲;小穗可提煉糠醛。生於海拔4000米以下的荒野、道旁,為旱地作物常見的一種雜草。用狗尾草晾乾做的枕頭,鬆軟輕便,又有草的清香,還不生蟲。據稱有人用現代保健學研究這種用狗尾草做的枕頭,得出的結論是:能促進睡眠。

然而狗尾巴草的這些優點和用處只存在於植物學家的書本里。

狗尾巴草生存能力特強,是農業生產的大敵。可是牧區的牧民們並不討厭它,它的根系發達能固沙,嫩的狗尾草又是家畜的優良飼料。1985我受指派到若爾蓋講學時,有經驗的牧區幹部告訴我,“羊吃尖,牛吃稈,馬子連根鏟”,所以在一片草場上放牧多少馬、多少牛、多少羊,是有一定比例和總量限制的,不按比例放牧或超過這一定的限量就會對草場造成破壞,使草原沙化,甚至荒蕪!

其貌不揚狗尾草

2002年我和老伴一起去大草原參觀蒙古朋友的“那達慕”大會,心想要看到大草原了,心裡還有點小激動。想起一首北朝民歌《敕勒歌》,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歌中唱道:“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是一種多美的意境啊!可是到了四子王旗,卻令我大失所望,哪裡還有什麼“風吹草低見牛羊”!只有稀稀拉拉的巴地草,完全不能覆蓋住草原下面的沙土,以致每走一步都會揚起一陣沙塵,剛擦過的皮鞋立刻蒙上了一層灰,伴隨著沙塵的是一群群亂飛的蝗蟲,撲到臉上打得臉生疼。啊,養育人們的大草原啊,如今怎麼成了這般模樣?連被杜甫稱作“蓬莠獨不焦”的狗尾巴草也失去了生存能力!這大概就是急功近利,草原超載,讓生態受到嚴重破壞的結果,不禁生出些許蒼涼!

幸好有蒙古朋友的熱情招待,觥籌交錯之中,歌手唱起了著名的蒙古長調,覺得男歌手個個都 是胡松華,女歌手個個都是德德瑪!從而暫時忘卻了打臉的蝗蟲。又快二十年過去了,大草原的生態得到恢復了嗎?

當年“手揮銀鋤闢大荒”,的小夥子、大姑娘,如今已經是爺爺奶奶了,孫子輩也讀高中大學了,沒有羈絆的老人可以到處走走了,無意中看到浣花風景區的狗尾巴草又鬱鬱蔥蔥,“驕驕”“桀桀”起來,但那可是園林工人精心呵護下長成的。

二一九年十月十日改畢於成都

其貌不揚狗尾草

劉守根 男 成都人 生於1947年5月。1963年初中畢業後,於同年10月下鄉到敘永縣後山茶場種茶。下鄉期間長期堅持自學古漢語,1982年1月回蓉,在成都市乳品公司送牛奶達6年。其間經朋友介紹,在四川電大、成都電大講授“現代漢語”“古代漢語”,1984年參加國家高等教育自學考試,1987年取得由四川師範大學頒發的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證書。對文字、音韻、訓詁頗有心得。2017年曾受邀為成都軍區老幹部大學講授“佩文詩韻”,現參加四川大學古籍研究所《巴蜀全書》校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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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明清 ;編輯:紫雲 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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