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藝術和科學在不少方面是對立的,但它們真的只是各自為營嗎?盧瓦克·芒讓的研究向我們指出,情況遠非如此:那些過去讓我們感動的藝術作品中,同樣有著科學知識的部分,比如野生茄子的誕生史,又或者梵·高筆下某些看上去像絨球的向日葵等。

撰文|[法]盧瓦克·芒讓

摘編|安也

《藝術與科學:從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法]盧瓦克·芒讓(Lo c Mangin) 著,陳新華 譯,重慶大學出版社2022年2月版。

在公元6、7世紀

茄子並不受喜愛

在土耳其,有這樣一種信仰,夢到三個茄子是大吉大利的徵兆。同樣是在這個國家,人們以發明了一千種拿它當主角的菜譜為傲。這樣的聲望表現了該地區對於這種蔬菜根深蒂固的看法。它被馴化了嗎?這個問題難以作答,因為描述人類將某一野生植物佔為己有的歷史很少成功,除非透過基因分析,或者當人們掌握多種樣本之時。

在許多蔬菜的案例中,專家們疲於猜測,因為他們缺乏資訊,尤其是考古學上的證明。然而,北京的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的王錦秀和倫敦自然博物館的桑德拉·納普(Sandra Knapp)成功重建了茄子(栽培茄)馴化的階段。透過什麼手段呢?他們查閱了例證豐富的中國古代文獻以及關於這種蔬菜的插圖。他們揭示了馴化的過程和中國菜農的三個主要特徵。

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匿名,《履巉巖本草》,1220。(《藝術與科學:從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插圖)

20世紀90年代初,伯明翰大學的農學家理查德·萊斯特(Richard Lester)和他的同事們提出,茄子是野生品種Solanum incanum的衍生物,一種生長在北非和中東的植物。它一開始是種裝飾性的植物,而後在數次往返於東、西方的“旅程”中,被亞洲的耕作者挑選了出來。

除此,我們對茄子的馴化不甚了了,數個地區被視為誕生地:印度、中國東南部、泰國、緬甸……正是在這點上,中國的文獻發揮了作用。這些文獻記載源遠流長,不絕如縷,這就意味著我們擁有所有時代的著作,而且它們前後連貫。在這些植物學書籍、歷史檔案、農業手冊、地方誌以及類書(各種百科全書)——諸如帝國百科全書《古今圖書整合》和《四庫全書》中,我們發現了眾多茄子的記錄。總計有75本書籍派上了用處。我們從中瞭解到了什麼呢?

首先,最古老的關於茄子的證據存在於《僮約》中,它出自公元前59年一個叫王褒的人之手。因此,在這個時期,茄子已經被馴化了,尤其是在位於中國西南部的成都平原上。接著,它們還表現出了數個世紀中挑選者最為在意的幾個特徵:大小、形狀和口味。在公元6世紀,據《齊民要術》記載,茄子長得很小。1069年,第一幅已知的該蔬菜的繪畫出現在了《本草圖經》中:圖中的果實呈圓形,作物身上沒有刺。在不到200年之後的1220年,在《履巉巖本草》的一幅插圖上,我們可以看到紫紅色的茄子,它們比起以前的茄子更長一些,體積更大一些。

在之後的16世紀,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描繪了直徑從7釐米到10釐米的茄子。1726年,《江縣縣誌》提到了一種超過1。5千克重的茄子!因此,中國的耕作者選出來的茄子越來越大。直至14世紀,中國的茄子都是圓形的。它們是之後才變長的,就如我們在《本草綱目》中所看到的。1609年,《三才圖會》同樣描繪了卵球形的果實。在一個世紀之後的明王朝,眾多種類的茄子被培育了出來,圓形的、卵球形的、長的、細的……1848年,著名的植物學論著《植物名實圖考》描繪了分佈最為廣泛的茄子。

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中國古代文獻中關於茄子的插圖(《藝術與科學:從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插圖)

目錄學的資源同樣呈現了茄子口味的演化。在公元6、7世紀,茄子並不受喜愛,但它得到了改良,在9世紀變得“可口”了。之後,黃庭堅寫了好幾首詩讚美一種白色茄子的滋味,它甚至可以生吃,但在今天就行不通了(因為皂素的發現)。

因此,中國應該是我們今天所食用的茄子的誕生地。此外,中國具有多達200個地方性茄子種類,是首個世界性的茄子生產國,每年產量達1600萬噸(超過全球產量的50%)。由這些發現可以得出的另一個結論是,除考古學和遺傳學之外,對於植物馴化的研究自此以後具備了第三根支柱——目錄學。

梵·高所畫的某些向日葵

看上去像絨球

1888年2月20日,文森特·梵·高(1853—1890)在阿爾勒定居。在這一年的8月,他畫了《向日葵》系列中的第一幅。1889年1月,他完成了另外三幅,至此,由四幅畫組成的系列作品大功告成。每一次作畫時,他會把3到15支向日葵放在一個瓶子裡,瓶子則被置於黃色或藍色的底布上。有些原本是拿來裝飾保羅·高更(Paul Gauguin)房間的,他在1888年前來和這位荷蘭畫家相聚。此外,高更的一幅作品表現了正在畫一束向日葵的梵·高。

後者畫的也許是《花瓶與5朵向日葵》系列中的一幅,毀於1945年的一次空襲。每一次,梵·高筆下的向日葵都處於不同的生長階段,從開花直至凋謝。但是,它們也在形態上有所區分。實際上,某些向日葵看上去像絨球!比如,在收藏於倫敦的英國國家美術館的畫作中,我們可以看到七朵絨球。美國雅典市佐治亞大學的約翰·伯克(John Burke)和他的同事們關心的就是這種外觀的基因基礎。

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文森特·梵·高(1853—1890),《向日葵》(《藝術與科學:從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插圖)

在描述他們的成果之前,我們先詳細地講一講向日葵(Helianthus annuus)的解剖學。向日葵屬於菊科(Astéracées,以前寫作Composées),這是最大的植物科屬(菊芋、蒲公英、雛菊、朝鮮薊……)。向日葵的花,被稱為花葉飾,集中在頭狀花序(一種肉質的花托)上。因此,被我們稱為向日葵的“花”的東西,實際上是由大量的真實的花組成的,即聚攏在頭狀花序上的花葉飾。在常見的向日葵上,周邊的花葉飾是舌狀的,這就是說,它們都具有小舌狀物(舌片,我們錯把它當成了花瓣),而中心的那些花葉飾是有管子的,呈管狀;只有後者具有生殖器官。

絨球向日葵是重瓣的花。在寫於1764年的《山中來信》裡,讓—雅克·盧梭描述瞭如下現象:“重瓣花就是某一部分超過其自然數目的花……重瓣花這個詞表示的並不只是簡單的花瓣數目上的增加,而是一種任意的增加。”在向日葵的重瓣花中,就普通型別,即野生向日葵而言,雖然不是整體上,但至少數排有管子的花葉飾是舌形的。約翰·伯克的團隊想理解這些重瓣花的機制。

這些機制始於野生型別的向日葵和其他重瓣花的型別之間的雜交。結果符合孟德爾在19世紀中葉所確定的法則,比梵·高畫他的向日葵早了近20年。重瓣花的特徵是由一種單一基因的突變造成的,而且,這一突變是決定性的。其他的雜交顯示了同一種基因的第二種突變,這是隱性突變:它是由一種特殊型別的花葉飾所表達的:它們呈黃顏色的管狀,具有生殖器官。

換言之,它們是舌狀花葉飾和常見向日葵有管花葉飾的中間產物。遺傳學家確定了相關的基因,並對之進行了排序:這就是HaCYC2c基因,它將轉錄因子編碼,轉錄因子則是一種有助於其他基因的表達的蛋白質。HaCYC2c基因家族涉及的是對口器的對稱的控制。在重瓣花的例子中,突變就是某一核苷酸插入基因啟動子之中,該基因因而以非正常方式在中心花葉飾中表達了出來。在第二個例子中,突變來源於轉位子(DNA的活動部分)進入基因本身之中,並阻止它在所有花葉飾中表達。

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常見的向日葵和重瓣向日葵以及向日葵的構造(《藝術與科學:從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插圖)

梵·高的畫中沒有出現過後一種型別的向日葵。他沒有看到過它嗎?還是覺得它不夠美?歷史和《致泰奧的信》都不曾有過隻言片語。

征服了世界的西瓜為何是白色的?

您應該還記得去年的夏天。賽琳娜(Céline),卡特琳(Catherine),阿娜拉(Alana),以及一位叫甜心寶貝(Sugar Baby)的……別搞錯了,說的是……西瓜(Citrullus lanatus)的品種。這種葫蘆科植物是所有水果中最能清熱解暑的之一,馬克·吐溫在《傻瓜威爾遜的悲劇》中讓他的主人公說道,西瓜是“國王,它拜上帝所賜,是所有水果的國王。嘗上一口,就知道天使享用的是什麼了”。

這樣的奢侈品只有畫家的禮遇才配得上,事實上,我們可以找到不少西瓜的畫作,比如在弗拉芒·亞伯拉罕·勃魯蓋爾(Flamand Abraham Brueghel,1631—1690)的一幅靜物畫上,或者在義大利的喬瓦尼·斯坦奇(Giovanni Stanchi,1608—1675)的一幅作品中。在後者的畫上,我們可以至少發現兩個西瓜,但它們同您夏天的那些西瓜天差地別。然而,在今天的品種中,人們可以找到的是紅色的瓜肉——這是自然的——以及綠色的和米色的,但在畫上,瓜的內裡主要是白色的,只有一點點紅。該作何解釋呢?

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喬瓦尼·斯坦奇(1608—1675),《一幅風景畫中的西瓜、桃子和梨》(《藝術與科學:從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插圖)

威斯康辛大學的農學家詹姆斯·寧休斯(James Nienhuis)對這個問題感興趣。首先,我們別忘了,西瓜果肉的主要部分是過度發育的胎座,種子就藏身其中,而胎座則將胚珠(受精之前)束縛在該植物的子房。在詹姆斯·寧休斯看來,今天的西瓜來自這樣的選種,它由耕種者實施,為的是獲得番茄紅素(一種我們也可以在番茄中發現的紅色的色素)濃度的增加,由此便有了非常紅的果肉。

然後,出現在勃魯蓋爾的靜物畫中的西瓜不僅漂亮,而且非常紅,和斯坦奇所畫的同處一個時代。該義大利人的西瓜成熟了嗎?是的,黑籽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果實是在它成熟時採摘的。這種多樣性表明了正在這個世紀進行的選種過程,其目的就在於獲得理想中的西瓜。它在今天仍在繼續著;我們在店裡看到的“無籽”(更確切的說是萎縮的籽)新品種就是見證。這種特徵來自一種三倍體(植物擁有三組染色體而不是兩組)。田助(Densuke)黑西瓜只生長在日本北海道的北部,它也是最近的一個品種。它的稀有和口味讓它價值連城:每一個樣品都值數千歐元!

即便西瓜征服了世界(人們每天生產數億噸),但人們對其來源所知甚少。換言之,問題在於知道天使吃西瓜已經有多久了。根據以色列沃卡尼研究中心(centre de recherches Newe Ya’ar)的哈里·巴黎(Harry Paris)的研究,他們享用西瓜至少已有五千年了。

透過彙集所有的歷史線索,他終於重建了西瓜的歷史。最古老的考古學遺蹟,即西瓜種子,是在利比亞發現的。人們也在埃及的墓穴中找到了種子以及繪畫作品,迄今有四千年了。讓人驚訝的是,其中的一幅圖片描繪了一種長方形的水果,與今天的很像,也不同於呈球形且口感苦澀的野生品種。因此,埃及人種植西瓜。儲水的能力在乾燥地區是制勝的法寶。無疑,這就解釋了西瓜為何會出現在墓穴中,因為亡者也需要在他們漫長的旅程中解渴。巴黎從所有這些證據中推斷,西瓜出現在北非,並在那裡得到馴化。

一些著作表明,西瓜接下來離開了其發源地,並在地中海附近區域傳播。在1世紀的《博物志》中,老普林尼吹噓了一番西瓜的降暑功效。醫生迪奧斯科裡(Dioscoride)和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同樣讚揚了其療效。

梵·高筆下的某些向日葵,為什麼看上去像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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