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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餘秀華,有多少流言,又有多少誤解。
有人說她的成名與炒作有關。其實,哪裡有人炒作。一個媒體朋友告訴我,詩人+農民+腦癱,這是十年也不遇的新聞題材。可是,在戲謔的標題之下,誰人不是,被她“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無數個我跑成一個我”而懾住?
“所有的標籤都是錯誤的,帶著一種歧視。”
“我的身份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但是如果你們在讀我詩歌的時候,忘記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將尊重你。”
她的語言自帶劍戟,犀利而有鋒芒。
如歌手李健所說,
餘秀華的詩是從土地裡長出來的有機的詩歌
。
她的詩,帶有村莊、土地的樸實氣息,混合著女性豐富、敏銳的情感神經。那一整年,餘秀華幾乎拿遍了整個詩歌界、出版圈的重要獎項。
她是一個命運多舛的詩人。
出生時因倒產導致腦癱,6歲才學會走路,在那以前,她總是在院門口爬來爬去。行走對於幼年時代的她非常困難,家人先是給她做了學步車,後來又換成柺棍,再後來終於可以搖搖晃晃地走了。
19歲嫁人,那是一段讓她極為痛苦的婚姻,她不顧世人的眼光,走向法院,勇敢地離了婚,重獲自由。第一本詩集出版後不久,六十歲的母親就被查出肺癌晚期,餘秀華從未在母親面前哭過,因為她從來不相信母親會這樣死去……
餘秀華的這些經歷被導演範儉拍成了紀錄片
《搖搖晃晃的人間》
,這部作品在素有“紀錄片奧斯卡”之稱的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IDFA)中獲得了相當於榜眼的評委會特別獎。
關於這部紀錄片,有人如此評價,
“餘秀華怕風怕水,怕六十歲還沒跟尹世平離婚,怕被命運甩下來粉身碎骨;她又不怕腦癱不怕蜚語,不怕被說成蕩婦,不怕揹負義無反顧凋殘的孤獨。她是漁網網住的小魚,婚姻是網兜,困住她扯淡的人生;她是荷葉的一尾游魚,詩歌是空氣,讓她不至於窒息。她臭罵我草破雞,卻有著給範儉唸詩的孤高浪漫的靈魂。”
也有人形容她是山溝溝裡飛出的一隻高唱“女權”的鳳凰,先天殘疾沒有削減她的銳氣,反而給了她執著追求愛和性的膽氣。她值得我們認識與稱道,因為她敢於跟桎梏中國五千年的舊思想抗衡,因為她敢於堅持自己內心最原始的呼喚。
她的詩歌,被諸多歌手譜曲,爭相吟唱。其中,最著名的是,她的名篇《我愛你》被民謠歌手譜曲製作,收入專輯。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餘秀華 《我愛你》
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的陸續出版,使餘秀華成為了
20世紀90年代以來唯一一個詩集超過10萬冊銷量的現象級詩人
,海子去世後,再也沒有一位詩人進入大眾視野,詩歌作為一種小眾題材,越來越邊緣,越來越圈子化。詩人們往往自費出版詩集,一般印刷500冊,送送詩友。
餘秀華的走紅,讓冷寂了多年的詩歌,終於又一次被大家關注,喚起了國內諸多讀者的讀詩熱情。據統計,2015年,國內出版了詩集達幾千種。
“我的那些愛情詩,都是在我很痛的時候寫出來的。我想,真正能夠得到愛情的人,是寫不出詩歌來的。我因為愛而不得,所以寫了這麼多。”
《我們愛過又忘記》是餘秀華的第三部詩集,書名取自香港詩人廖偉棠名詩《來生書》中的一句。為什麼要用這句詩做書名?餘秀華說:“誰不是這樣呢,愛過,又忘記。人們最擅長的就是喜新厭舊,每個人都會被人忘記也會忘記別人。
可我還是希望,有的人,不止是愛過,而且不會忘記。
”
這本詩集收錄了她成熟期的經典詩作150餘首,既有對愛情、親情、日復一日的生活的感悟,也有成名後,對新的生活經驗的理解、表達。這些詩作見證了她從無名到爆紅的命運轉折,丈量著她從鄉村走向廣闊天地的蹣跚步履,記錄了她婚姻鉅變、母親患癌的內心動盪……遍歷人世風景,從喧囂迴歸內心,令她的詩更臻成熟、豐沛,飽含生命的張力與能量。
詩歌一無是處啊。
但是,詩歌通向靈魂。
詩歌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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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回來時
該來的都會來
你我在一個溫暖的流域老去了
魚群從身邊流過,我們不認識,卻互相知道
它們的身體折射出光芒,如同我們的過去
噢,我們的過去
春天一次次來臨我們的身上
嘬出淺淺的窩,埋下的種子沒有等到夏天
就被鳥雀翻了出來
但是你一次次原諒這樣的意外
並當之以常態來愛
連同這個春天
包裹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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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須多言
至於我們的相遇,我有多種比喻
比如大火席捲麥田
—我把所有收成抵擋給一場虛妄
此刻,一對瓷鶴審視著我:這從我身體出逃的
它們背道而馳
這異鄉的夜晚,只有你的名字砸了我的腳跟
我幻想和你重逢,幻想你抱我
卻不願在你的懷抱裡重塑金身
我幻想塵世裡一百個男人都是你的分身
一個棄我而去
我僅有百分之一的疼
我有耐心疼一百次
直到所有的疼驕傲地站進夜晚,把月光返回半空
你看,我對這虛妄都極盡熱愛
對你的愛,何須多言
此刻,窗外蛙聲一片
彷彿人間又一個不會欠收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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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
一家樸素的茶館,面前目光樸素的你皆為我喜歡
你的鬍子,昨夜輾轉的面色讓我憂傷
我想帶給你的,一路已經丟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謝的春色
遇見你以後,你不停地愛別人,一個接一個
我沒有資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著,是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盡,等你靈魂的火焰變為灰燼
我愛你。我想抱著你
抱你在人世裡被銷蝕的肉體
我原諒你為了她們一次次傷害我
因為我愛你
我也有過慾望的盛年,有過身心俱裂的許多夜晚
但是我從未放逐過自己
我要我的身體和心一樣乾淨
儘管這樣,並不是為了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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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裡有暮色升起
那麼慢。從前一個朝代就開始的凌遲
“那些隱匿了臉部的人知道早就開啟的虛空”
我十指對扣,風穿過手掌
甚至,我可以跳舞:當我從大地上重新捧起虛妄
然後,呼喚什麼就是什麼
莊稼,野草,昆蟲,難以啟齒的羞愧
“愛是我心靈的唯一殘疾。”
我對他說
這時候宇宙次序又一次混亂,我一邊理
一邊哭
我不再練習說話。不再跳進月光
不再總想把手上的疤痕掩蓋
我知道,直到我死,都不是時候
那麼疼。血肉模糊卻是偽證
我不再練習說話。彷彿又一次改邪歸正
彷彿又一次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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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繼續寫,還是繼續寫
更深的夜晚。更長的暗道,更粗糲的後半生
更悽楚的美
能被掠奪的,一樣不剩
能夠侵入的,焚燒乾淨
但是我掏出這些方塊字型,並不是虛擬的重生
只有詩歌和我互不掩飾
不會擔心被誰剝奪自由和尊嚴
—這乾淨的宿命
我們面對面,沉默為深淵
我感謝這懷抱裡幽藍的火焰
在風雨裡保持不熄的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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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生活是坐下來,把字打上去
不需要回頭,也知道院子裡的陽光
而且有鳥鳴,斷斷續續,如一些水滴奔跑在
陽光裡
由此可以知道,天空在怎樣地藍
流雲在怎樣地白
如果遇上季節,院子裡堆著紅薯,玉米
或者晾曬著熟透的穀子
生活的豐盈推擠著我,如同大地
從內心發出的潮汐
那時候,人適時蒼翠一次
而總有一個時候,我洗淨雙手
在這電腦面前坐下來,把字打上去
它們也許並不會說出什麼
如同心裡裝不下的富足
爭搶著跳上去
餘秀華在《搖搖晃晃的人間》中說:“一直深信,一個人在天地間,與一些事情產生密切的聯絡,再產生深沉的愛,以至到無法割捨,這就是一種宿命。比如我,在詩歌裡愛著,痛著,追逐著,喜悅著……
而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深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柺杖。”
很多人把她比作中國的艾米莉迪金森,但她卻說,我就是我,我就是餘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