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我們
下面我們簡單說一下杜甫的另外一首偉大的詩歌，就是《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他晚年寫道：“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什麼時候眼前有廣廈千萬間，讓天下人都住進去，風不打頭、雨不打臉，那麼即使只有我杜甫一個人的茅屋破了，凍死了，也心甘情願。“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偉大的利他主義精神，是共產主義精神。
杜甫4歲的時候母親就生病去世了，他的父親沒有辦法，就把體弱多病的他寄養到一個姑母家裡。這個姑母是個偉大又善良的女性，她自己有一個比杜甫還小一點的兒子，可是因為杜甫沒有母親，又體弱多病，所以他的姑母就儘量把自己的愛給杜甫多一點，有什麼好東西都儘量給杜甫，而不是自己的兒子。有一年，洛陽爆發了流行病，杜甫和他姑母的兒子都不幸染疾。杜甫的姑母心急如焚，到處弄藥，弄完藥回來先給杜甫吃，藥多了再給自己的兒子吃，少了就不給自己兒子吃了。可杜甫一天天地好不起來，他姑母病急亂投醫，找了個女巫到家裡來，女巫到她家做完法後說，讓杜甫在他們家柱子的東南方住下來就可以逢凶化吉。而柱子的東南方，正好是他姑母的兒子放小床休息的地方，他姑母聽了女巫的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兒子的小床挪開，把杜甫的床挪到了那裡。果然杜甫一天天地好起來了，可他姑母的兒子卻不幸夭折了。杜甫長大以後，別人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他的內心深處大受震撼，留下了永世難忘的印象。所以杜甫31歲那一年，他姑母生病去世了，他萬分悲痛，給他姑母寫了個墓誌銘，把剛才這些別人告訴他的，讓他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寫在這個墓誌銘裡面。我對此事深信不疑，我認為杜甫後來那種“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偉大利他主義精神，跟那善良而又偉大的姑母對他的言傳身教、耳濡目染是分不開的。
我們比較一下，中唐有一個詩人叫白居易，白居易也很了不起。白居易的夫人給他做了一件布裘，他穿著暖和和的，非常好，就寫了一首詩歌，叫做《新制布裘》，這是首五言古詩，一共16句，前面10句說布裘怎麼怎麼好，暫且不說了，最後6句請大家一定要記一下，他說：“丈夫貴兼濟”，男子漢大丈夫的可貴之處在於兼濟天下；“豈獨善一身”？哪能只管自己一個人好呢？其實，這兩句話化用了《孟子》中的名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男子漢大丈夫的可貴之處在於兼濟天下，哪能只管自己一個人好呢？所以他說“安得萬里裘”，到哪裡能夠找個萬里大的裘衣就好了！“蓋裹週四垠”，把天下四面八方都蓋起來，裹起來；“穩暖皆如我”，這樣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像我一樣安安穩穩，暖暖和和；“天下無寒人”，天下就沒有飢寒交迫的人了。所以我們說白居易也很了不起，他自己暖和了，也希望天下的人能跟他一樣暖和。所以，“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安得萬里裘，蓋裹週四垠。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也挺好。
宋朝有一個人叫黃徹，他在《鞏溪詩話》裡評價白居易的《新制布裘》和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說，白居易是“推身利以利人”，不及杜甫“寧苦身以利人”。白居易說他暖和了，就希望天下人能跟他一樣暖和；而杜甫說只要天下人全暖和了，他一個人凍死了也心甘情願。大家看出來了嗎？“詩聖”杜甫“聖”就“聖”在這裡。
我曾經在北京大學對我的學生說：“在人與人的交往中，一個人如果真正做到忘我，總是忘記自己想著他人，那麼他就永遠不會被別人忘記。”一個不被別人忘記的人該是多麼幸福啊！杜甫就是這樣一個被歷朝歷代的人民都記住的人。此外，我還對北京大學幹部班的學生們說過：“如果一個人只為自己做事，做成事，做成好事，做成大好事，那是他有才，那是他能幹。但如果一個人能為他人做事，為老百姓做事，為我們的民族做事，做成事，做成好事，做成大好事，那才是他的德，那才是他的行，那才是他的德行。”杜甫正是這樣一位忘記自己，而永遠被我們華夏子孫記住的偉大詩人，是一位具有如此高尚德行的偉大詩人！陶淵明在評價荊軻的時候說：“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我認為此句同樣可以用來評價杜甫：“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
導師
程
鬱
綴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社會科學學部學術委員，北京大學亞太研究院副院長，中國人文社科學報學會副會長，北京大學國學研究院院務委員會委員，《國學研究》編委。專業研究領域是：中國古代文學，尤功唐宋詩詞。主編的書籍有《歷代詩歌愛情佳句辭典》 《文學百科大辭典》 《中國語常用熟語400》《百首漁歌子》等；譯著有《唐宋詞研究》 《日本填詞史話》等；專著有《唐詩宋詞》 等。
編輯 | 牛亞傑
稽核 | 高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