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
作者 | 趙鵬博
合唱比賽，我被領導抓了丁。
合唱應該是打上了我們民族的印記的藝術形式。在陝北貧瘠的窯洞旁，在咆哮的黃河邊，在沒有樂器的伴奏下我們毅然唱出了求生的怒吼；或者是在代號“851”的無名高地上，在距離勝利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英雄的生命化作我們民族的金星；又或者是在上甘嶺的坑道里，艱苦的戰鬥間隙，看到的用鮮血和生命捍衛的家鄉大河兩岸的稻花香；當然也有可能是在那個物質匱乏但又精神高漲的建設紅旗飄蕩全國的時代，遍佈工礦企校的廣播中傳出的亢奮的工人力量；也或者是在改革的春風裡對明天充滿希望的年輕人們聚會時憧憬的十年後的神舟新貌；更或者是在那首我們最熟悉的旋律中傾聽一位新時代創業者的內心獨白。
但是在新的時期裡合唱似乎是成了退休的叔叔阿姨們的娛樂形式之一，對我們年輕人的吸引力嚴重下降。畢竟，現在的年輕人需要的是一種自我的展現、自我的實現，“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然後右手左手一個慢動作重播”，然後快使用雙截棍兒“哼哼哈嘿！”
對於我這樣一個理工男來說，音樂就如同美洲大陸和亞洲大陸之間的距離一樣，中間隔著一個浩瀚的太平洋。或許我可能有喜歡音樂的基因，就像我可以愜意地躺在床上邊吃雪糕邊看好萊塢大片，但是也著實害怕腦袋被摁在大馬路上不得不喊“I can not breath”。現實中的恐慌與退縮是自己對未知的恐懼和無能為力的本能反應，如同狐狸捉刺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世事就是這樣，意想不到的、不喜歡的事情並不會因為你的沒想到、不喜歡而與你無緣。相反，越是我們想不到的越容易影響我們的生活。而我們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從容面對。
我們合唱的曲目是《花開中國》，歌曲以花中之王牡丹為寄託，抒發愛國之情，聽起來十分有感覺。特別是最後收尾的三句“花開中國”，彷彿能讓人感受到從東風乍起、冰凌初解的河面，看到細嫩的綠芽從冰雪的縫隙中毅然破土而出，在乍暖還寒的春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到原野新綠、群芳競豔、“眾香潑彩墨”，再到最後春回大地、在尊貴的牡丹絢爛的綻放過程中達到整首歌的最高潮。很難想象讓我們這群音樂的門外漢唱出來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最起碼也得是人們為之色變的沙塵暴、倒春寒吧。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怎奈賣魚生怕近城門，況肯到紅塵深處？
好在請到一位十分有名望的專業老師為我們指揮彩排。該老師其貌不揚，但是一清唱起來，可見山巔之白雲浮動，可聞山澗之清流激越；如見暴雨狂風摧枯拉朽，如聽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往指揮台上一站，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故事，引人入勝。
這位老師的授課方法別具一格。一來到之後即不給我們排隊行，也不給我們加動作，任由我們整個合唱隊的人稀稀拉拉地站著，哪怕你坐下來他也不管。一味地教我們要怎麼保護好嗓子，要怎麼以氣運聲。這樣一通下來，等我們差不多能把整首歌唱下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二多。對於我個人而言，在老師的帶領下還差不多能把整首歌給唱下來，可要是老師不在，那就是瘸子離開了柺棍兒，直接就趴那裡了。所以跟著這位老師排練起來真的不累、不枯燥，哪怕我真的不會唱歌也不願意唱歌。
但是既然是比賽，那就會有競爭，而且還會有排名，也就不會有人來同情弱者。任誰都不會心甘情願地做“副班長”，所以最後幾天的練習不得不自覺地認真起來。雖然還是不枯燥，但確實有點累了。
首先是得排隊形。我們自己大致站好之後，老師則按照平時我們唱的好的、口型好的向中間聚攏，有充數嫌疑的放在兩邊。原來平時的練習中老師對我們的觀察竟然如此細緻，我想這也是人家的絕活兒之一。然後老師庖丁解牛般把每一段歌詞都分成幾個部分，每一部分由那些人唱、怎麼唱。這樣下來，平攤到我們每個人頭上也就唱那麼一兩句。合唱隊嘛，所有人一口氣兒從頭到尾唱下來確實寡淡無味。無意中一個沒有樂器的交響樂隊就在老師的三弄兩弄中成型了。老師自然就是指揮，主唱當然就是協奏的主樂器，這一片是小提琴的，那一片歸大提琴，當然還少不了長號圓號薩克斯和黑管，抒情的部分則有笛子和風琴負責，而我呢，很榮幸就是在高潮部分起渲染氣氛作用的那幾個鼓點兒。最後就像水滸一百單八將齊聚梁山泊忠義堂一樣奏唱出整個合唱部分的最強音。
在老師的統一指揮下，我們大家都成了這個樂章的一個部分，整體意志的統一被無限強化，個人的特性被壓制。倘若人群之中的某一人犯了錯誤，則錯誤又被上升成整體的錯誤。為了整體意志的統一，我們不得不放棄個人的特性。個人特性放棄的越徹底，整體的意志就更加完善。就這樣，尊貴的牡丹就在老師的手指尖悄然綻放。花開中國，春回華夏。
夫運籌威武之中，而決勝千里之外。一場緊張的比賽下來，我們竟然獲得了第二名，成績好於預計。
作為一名專業人士，如何向非專業的人講解我們專業領域之內的東西，並且還得讓他們輕鬆地理解並接受，這是一門技術活兒，得練。這是這位合唱老師教我的。
趙鵬博
，土生土長的臨朐人，現躬耕於某知名藥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