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華:寫人世間就是寫平常心

孟繁華:寫人世間就是寫平常心

孟繁華

小說《人世間》為電視劇改編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小說改編影視,是藝術形式轉換最常見的現象。很多優秀影視作品從小說改編而來。但是,小說和影視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小說的文字敘述,決定了小說必須有讀者的參與才能最後完成。讀者的想象和再創作,是小說最後完成的一部分,當然也包括批評家的專業閱讀和評論。閱讀用文字作為材料構建的小說,關鍵的是讀者的感受,特點是接受過程是主動的,因此才有“詩無達詁”的說法。讀者是參與小說創作的。影視是滿足窺秘的藝術,是一覽無餘的藝術。兩種藝術形式各自有自己的規律。因此,這裡有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就是小說改編影視,是否要“尊重原著”。我認為,所謂“忠實原著”“尊重原著”,關鍵要看怎麼去理解。我們知道,即便是嚴格的歷史著作,“尊重歷史”也只是一個具有形容詞意義的說法。歷史是不能還原的,歷史是歷史學家講述歷史的一種方式,歷史就是歷史學家的歷史。歷史是被不同的歷史學家建構出來的。同理,影視改編中“尊重原著”的說法,也是不可能的。每一個改編者對原著的理解一定存在差異,這個不可避免的差異性,就使“尊重原著”落空了。或者說,我們尊重誰理解的那個“原著”。這是一個不可能完全實現的說法。但是另一方面,這不是可以任意改編原著的理由。改編原著,變化是絕對的,因為是一種藝術形式向另外一種藝術形式的轉換,這一轉換決定了兩個不同差異的存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宿命。我贊成的是改編的創造性,改編要使原作增輝而不是因不同的訴求,使原著受到損害。

《人世間》規模巨大,煌煌三大卷,115萬字。小說以周氏三兄妹的人生經歷為主線,寫出了城市平民近五十年來生活的巨大變遷。這一規模從一個方面表達了梁曉聲超強的敘事能力和耐心。這是一部近半個世紀中國城市平民的生活史,是半個世紀中國社會的變遷史,是底層青年不懈奮鬥的成長史,也是一部書寫“好人文化”的向善史。小說強烈的人文關懷和平民意識,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人世間》不是以人物情節大開大闔、跌宕起伏取勝,它像一條潤物無聲的溪流,讓讀者看到近半個世紀間中國社會究竟發生了什麼,讓我們感受到普通人生活和命運的鉅變。《人世間》以周家兩代人的生活及其變遷作為核心內容。先後寫到了知青插隊、三線建設、工農兵大學生、知青返城、恢復高考、文藝界80年代中後期的走穴、國企改革、“下海” 、職工下崗、棚戶區改造, 一直寫到今天的反腐。20世紀70年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也是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小說中出現的一些事物比如購糧證、戶口本、糧票、洗澡票以及過年時的雞鴨魚肉票等,對今天年輕人來說不僅陌生甚至會不解。那個年代的生活的確如此。社會生活的混亂,必然使周家的生活破碎不堪。周家人出現的時候,只有周秉昆和其老母親兩個人,父親周志剛在貴州,其他孩子下鄉。20歲的周秉昆待業在家。就算母子兩人,家裡也不得安寧。一方面,姐姐與詩人馮化成的戀愛讓母親愁腸百結寢食難安。另一方面,那個年代的物質生活異常艱難,大年三十群眾還買不上肉。即便如此,人心還是善的。因為洗澡要澡票,秉昆母親好像從來沒去浴室洗過澡。秉昆帶母親去浴室洗澡,他出來時,看見一個年輕人露著胸脯穿著棉襖,下面穿著褲衩就出來了。原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爺子在浴室滑倒了,他給送去了醫院;周志剛到貴州去看女兒,看見一個女孩要賣一隻小狗沒有成交要棄之不顧時,周志剛將小狗放在懷中收留了它;蔡曉光是一個普通人,他深愛著周蓉,但周蓉已經名花有主。他為了不讓其他青年騷擾周蓉,便枉擔虛名地假作周蓉男友。這些細節並不驚天動地,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確實從一個方面展現了那個年代普通人的善良和樸素。

《人世間》展現了那一時代青年的成長史。父親周志剛雖然是個老工人,但對子女讀書求學一直有要求,他堅信知識改變命運。周秉昆有文學才能,主要是因為大量的閱讀。他後來借調到了群眾文藝館,成了編輯部代主任。但父親對他沒有考大學的事還是耿耿於懷頗為失望;而周秉義、周蓉都考上了北大。周秉義從知青幹部調到瀋陽軍區,走了另一條道路。

對青年愛情婚姻的書寫,是小說重要的也是比較精彩的部分。周家兄妹三個,談情說愛、男婚女嫁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娶什麼人家的女嫁什麼人家的郎,那個時代並不全是當事人自己的事情。哈爾濱雖然是大城市甚至是比較西化的城市,但是,市民的前現代思想與城市發展並不同步。父母對孩子戀愛婚姻的操心或干預,應該是家庭生活中的核心內容之一。於是,以周蓉戀愛、婚姻為核心的周氏三兄妹的情事與婚事,便是周家父母主要關心的物件。但事實上,每個人的情感婚姻最後還是要個人承擔和處理。周家兄妹在這方面最複雜的還是周蓉。雖然蔡曉光一往情深,但她偏偏愛上了詩人馮化成。事實上馮化成除了能寫幾句詩幾乎一無是處,而且生活作風極為混亂。周蓉離婚後同蔡曉光結成了夫妻;周秉昆與鄭娟的感情一波三折,但秉昆最後還是娶了她,顯示了秉昆對愛情生活理解的不流俗,他們日常生活艱窘但情感生活卻平和美好。另一方面,小說雖然寫的是平民百姓的生活,但時代的大環境仍然影響著每一個人。比如周蓉經常發一些驚人之語,哥哥秉義和嫂子冬梅都很謹慎。時代性在個人性格中仍可以見微知著。小說寫的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是人世間。人世間就有苦有樂,有憂愁也有幸福。因此,寫人世間就是寫平常心,既不是理想化的,也不是充滿怨恨的。梁曉聲在這方面的處理留下了重要經驗。

電視劇《人世間》是忠實原著的再創造。周家作為電視劇的核心結構沒變。這個核心結構對全劇至關重要,周家三個兒女的不同道路、不同婚姻,聯結起社會的各個層面:工人、知識分子、普通市民、高階幹部等,透過不同階層的生活,立體地表達和反映了半個世紀中國社會的變化,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是電視劇裡對生活細節的表現。比如鄭娟怎樣才能走進周家,這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周家幾乎全家反對這樁婚事。但秉昆信誓旦旦一定要娶鄭娟。就在成為死結的時候,秉昆母親突然不省人事,成了植物人。周志剛在貴州,周秉義、周蓉在北大讀書,秉昆一個人,無論如何照顧不了生病的母親和姐姐的孩子。這時,鄭娟走進周家就成了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在鄭娟的精心照料下,兩年半後母親甦醒,鄭娟成為周家的功臣和恩人,與周家的親切關係被堅實地奠定了。而這背後,是底層人的惺惺相惜,這裡有階級的情感。第二個細節是過年周家人全都回來了。父親周志剛從貴州帶來兩盒茶,送給親家省長。這一細節引起軒然大波。省長本來要去周家認親,但省長突然哮喘發作住進醫院。秉義岳母讓黃秘書替代送些禮物,不瞭解情況的黃秘書連同周志剛送的茶一起送了回來。這一細節極大地傷害了周家,也釀成了冬梅和母親矛盾的大爆發。一個細節將劇情推向一個小高潮,顯示了編導對中國文化蘊含的深層意味的深刻理解。所謂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就是這個意思。民間的大事都蘊含在小事裡。這是編導的智慧經驗和創造。

總體來說,《人世間》是一部改編得相當成功的電視劇。好看,結實,浩大,從一個方面填補了對中國市民生活文藝書寫的空白。

微信編輯:呂漪萌

二審:任晶晶

三審:徐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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