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是毀道德以行仁義?莊子遵從道的本性,批判一切非道形態

莊子認為不僅那些有差別的萬物是齊一的,而且那些有差別的物論也是齊一的。雖然物就其自身而言是無差異的,但是人們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它時便會獲得不同的觀點,形成不同的物論。“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

儒家是毀道德以行仁義?莊子遵從道的本性,批判一切非道形態

人們對於物的觀察有不同的立場和視角,它們分別是道、物、俗、差、功、趣等。其中,以物觀物並非一種擺脫了人的偏見的如實的觀照,而是一種以某物為中心而以他物為邊緣的觀法。以俗觀物則反其道而行之。人們不是根據物自身去看物,而是根據世俗的觀點去看物。以差觀物是以大小的尺度來衡量物。以功觀物是以有無的尺度來衡量物。以趨觀物是以是非的尺度來衡量物。

在這種種不同的立場和視角當中,物的意義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但這些物的觀點都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就以物觀物而言,每一個事物都會認為自己是貴的,他種物是賤的。故每一個事物都有貴賤。就以俗觀物而言,一個物是否好壞不在物自己,而在世俗。當世俗的看法變化以後,物的好壞也改變了。

故每一個事物都可貴可賤。就以差觀物而言,每一個事物既有它的大,也有它的小。故物與物的大小是不可比較的。就以功觀物而言,但每一個事物既有它的有用之處,也有它的無用之處。故物與物的功用之處是不可比較的。就以趣觀物而言,但每一個事物既有它的是,也有它的非。

儒家是毀道德以行仁義?莊子遵從道的本性,批判一切非道形態

故物與物的是非是不可以比較的。只有以道觀物才是對於事物的如實觀照。在道的視野裡,每一個事物都按其本性存在,故各得其道,各得其所。物就其自身而言保持其自身,沒有貴賤差異之分。基於這樣的觀點,各種不同觀點的物論的爭論是沒有必要的。它們必須取消彼此的對立,回到物與道的關聯上。

在透過討論道與萬物的關係來確定道的意義的同時,莊子也透過區分道與欲來顯示道的本性。人是慾望的存在。人的現實生活就是追求慾望的滿足。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正是因為慾望是人的存在的本性,所以人的價值的設定都是以慾望的滿足為標準的。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 雖然慾望有很多種類,但基本上是人的身體性的,具體表現為五官的享受。人們所樂者為有所欲之樂,所苦者為無所欲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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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慾望不能絕對禁止,但莊子認為慾望也絕對不能放縱。“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人的基本的慾望就是食慾和性慾。它們是人們最必須的和最平常的慾望,故是不可徹底消滅的。問題的關鍵在於,確定食慾和性慾的邊界。這個邊界其實不是人為確定的,而是自然本身確定的。

這就是說,道給與慾望劃定了邊界。人必須戒除傷害性命之情的慾望,相反,人可以滿足合乎性命之情的慾望。食慾和性慾雖然是人之常情,但也包含了巨大的危險。知道並恪守其邊界者是合於道的;不知道並破壞其邊界者是不合於道的。

莊子不僅區分了道與欲,而且區分了道與技。技不同於道。道是自然,技是人為。技作為人的能力是人改變自身和事物的手段和工具。作為如此,它在人類生活中發揮了一定的作用。莊子描寫了很多技藝高超的人。他們都非同凡人,身懷絕技。

但莊子並非絕對推崇技藝或者手段,不如說,他反對對於技術的膜拜。原始機械的運用是人的一大發明,是技術發展的關鍵性的一步。機械可以充當人的外在的手腳,幫助人解放自己的身體,更好地從事勞動。雖然機械有如此的有用之處,但莊子認為它自身包含了一種危險。

儒家是毀道德以行仁義?莊子遵從道的本性,批判一切非道形態

“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 機械與一般器具的不同在於,它是機動的和機巧的。當人用機械去從事某種活動的時候,他就會去算計和謀劃,這樣甚至會發展為巧偽,亦即讓人投機取巧。這就是莊子所說的機械的危險之處:它產生機事併產生機心。一個機心是人為的,非本然的。它無法接受道,不能為道所指引。因此,機械的好處剛好是它的壞處。

莊子雖然認為技可能有害於道,但也認為技可能服務於道。這裡的關鍵在於道規定技。“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這意味著,不是技高於道,而是道高於技。於是,道要指導技,技要達到道。如果技沒有道的指引的話,那麼它不僅可能危害道,而且也可能限制自身的發展。如果技有道的指引的話,那麼它不僅可以成為道的工具,而且也會推動自身的進步和完善。只有當技術合於自然之道的時候,它才能宛若鬼斧神工,出神入化。

雖然技不同於道,但技不是非道之技,而是有道之技。“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 技作為人的能力和物的器具,都必須置於事物的關聯之中。但一個事物有其義理,而義理有其德,德有其道,而道自身就是作為天的自然本身。這表明,道才是技的最終根據。只有當技居於道之中的時候,它才真正為自身建立了根據。

莊子最後還指出了道與非道的對立。道是自然的,非道是反自然的;道是合於人的性情的,非道是戕害人的性情的。“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小人、士、大夫和聖人是天下不同身份的人。他們追求不同的慾望,採取不同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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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他們在反道上是完全一致的,亦即以物易其性。物是慾望和技術之物,性是合於大道之性。以物易其性,就是讓慾望和技術超出了道的規定,並以自身為目的。但慾望和技術的膨脹並非是無限的,而是有限的。它們無法超出人的身心的天然的大限。當慾望和技術以各種名義實現之時,正是人的性情傷害之日,也是大道消失之日。

道與非道的對立還表現為天道和人道的不同。天道是天地之道,人道是人類之道。天地之道是自然的,是道本身。人類之道是非自然的,是人的慾望和技術的活動。“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莊子將天道和人道區分為無為和有為、君道和臣道。雖然它們都可以說成是道,但在實質上卻是兩種根本不同的甚至對立的道。它們兩者是背道而馳。因此,人要區分天道和人道,並選擇天道,放棄人道。

對於莊子而言,最典型的非道形態就是作為他的思想上的敵人——儒家的仁義道德。莊子標明瞭他和儒家在在一些根本問題上的差異。“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

儒家是毀道德以行仁義?莊子遵從道的本性,批判一切非道形態

仁義之所以是非道的,這是因為它是人為的,甚至是虛偽的。德和性命之情之所以是合道的,這是因為它是自然的,是人本有的。聰明不是聽到和看到任何外在的現象,而是能聽到和看到人自身的本性。所謂人自身的本性正是為道所規定的,一種自然的性情。莊子還批判人們對於大道的破壞。“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行仁義,聖人之過也”。

從樸到器,是從自然到人為;從道德到仁義,也是從自然到人為。它們都是從道到非道的轉變。雖然道家和儒家都講仁義道德,但它們所具有的意義是不一樣的。道家是自然的,儒家是人為的。對於道家而言,是道德仁義。其中,道德規定了仁義;對於儒家而言,是仁義道德。其中,仁義規定了道德。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儒家是毀道德以行仁義。

本文作者系武漢大學哲學教授,著有系列學術專著“國學五書”(《論國學》、《論老子》、《論孔子》、《論慧能》、《論儒道禪》,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與發行)。本文圖片來源網路,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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