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散文《祖居海草屋》

祖居海草屋

文:周政

七十十年前,我是生在故鄉的海草屋。

我的故鄉,是在中國板圖的最東端,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石島。

故鄉的海岸線很長,碧清湛藍的一片很大的海。

故鄉的海里很富饒,不但生長著魚蝦海參等海產珍品,而且還生長一種神奇的水草,鄉人叫它是海帶草。

海帶草是淺海灘多見生長的一種一年生的海草,它像是山裡的草一樣,一歲一枯榮。

春天來了,燕子繞樑啾唱晚霞,草芽兒破土而出,撐著嬌嫩的身子,羞羞答答甩袖舞起春天的舞步。

這時候,桃花開了,滿山落下了桃花雨,海里也盛開了滿海的桃花,那是從遠海里游來的桃花蝦,一朵朵吐豔在青青的海草間,如同碧綠的草原開滿鮮花。

風吹浪湧,捲起千層綠浪紅潮,大海吐出一堆一堆如山似嶺的海草,此時是收海草捕桃花蝦的最佳季節,鄉人擁擠到海上灘上,爺們撤網捕蝦,娘們拾海草。

生活的序曲就是這樣,少不了男耕女織的清音,男人為生計忙碌,女人為巢窠忙活。

這些從大海浪尖裡奪下的海草,是鄉人蓋房造屋的最佳材料。鄉人多是用它來造屋頂,如同瓦一樣的用處。於是,故鄉的村鎮都是海草房,就算你是二三層的樓房,那樓頂也是起很陡的房坡,很高的脊,用海帶草苫坡。

故鄉多海草屋,這種海帶草造的屋式樣特別,多是紅石頭到頂的石頭海草屋,不見半塊磚瓦。

屋頂是用海草苫起造型很好看的元寶頂,兩個山尖高高上翹,海草厚的可達一米多高,遠遠看去真得很像一個個元寶。這種海草屋的特點很多,最突出的是冬暖夏涼,很適合人居住。

鄉人喜愛海草苫房是因為:一是海草取之方便,不用花錢,下點力氣和工夫就可以獲得(鄉人的力氣和工夫是不打錢的);再是海帶草抗風蝕雨噬,不爛,一般可用一百多年如若苫工好,可以四百多年不壞。因為海帶草自身具有一個特別功能,在日曬雨噬下風化會產生鈣性化,整個屋頂就會結成一體。

我們家的老屋就有四百多年的歷史,到我落生到這裡時,已經是六輩人了。

故鄉的老屋雖是海草屋,它的格居卻也是地地道道的北方獨有的四合院。有東西廂房,南倒北正,很高的門樓,很黑沉的大門,很深的過道,雖不是青磚黑瓦,而紅石海草,落落大方的院井,高高直立的梧桐樹和搭滿牆頭的漁網,卻有著它獨有的雅趣,生動地表現出農家樂的幸福和甜密。

鄉人住海草房,並不是因為窮,而是生活習慣。

如今,換上青堂瓦舍或別墅樓房,倒是十分的不情願,我老叔就是住不慣樓房的一員。

老叔是我父輩中最小的,他的歲數比我父親要小上近二十歲,比我們兄弟姐妹大不了多少歲,也是生在故鄉的老屋裡。

小的時候,我們這個家是一個大家庭,那時候沒有分家,還在夥裡過日子,父親兄妹五人,再加上爺爺、奶奶,媽媽、嬸嬸妯娌四人和我們叔兄叔弟、叔姐妹十幾人,好一大家子。

父親和媽媽他們都去忙山上海里的活計,還開了一個打鐵的鐵匠爐,我們兄弟姊妹們就大的帶小的相互照應,老叔是我們這一大夥子的孩子頭,在他的呵護下,我們東胡同這幫孩子鬧得村子是樂聲笑聲一團。

後來燕子出窩樣分了家,老叔還住在老屋,娶妻生子,直看到孫子出世、上大學,他還是不離這海草屋。雖然是兒子、女兒為他蓋起漂亮的小洋樓,他楞是不去住,恨得嬸子直勁地罵他,他不惱不煩,你說你的,我住我的,嬸子一咬牙一跺腳,自己去了兒子家去住。

兒子就找親找友來說勸他,他一句話就把來人打發了:這屋睡覺穩沉。

無奈,兒子就找來我們兄弟姊妹硬把他抬走,可是一離眼,他又跑回老屋。

罷罷,嬸子也由著他,跟他住回老屋。惹得村裡的年輕人都嘲笑他土老冒,脫不了莊稼皮。

那年,兄長林深的一部寫膠東漁民生活的電視劇,由中央電視臺拍攝,劇情中需要一海草屋,我想起了故鄉的老屋,就帶導演去了老叔家。

老屋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只不過是木欞門窗換上了玻璃門窗,院中的那株梧桐樹更高更粗了,巨大的樹冠大傘樣遮蓋住整個院子。

樹蔭中有秋蟬在鳴唱,有幾隻用高梁秸篾編得各種幾何形的蟈蟈籠,金果子樣掛在枝葉間,一個秋就熱熱鬧鬧了。

老叔蹲在院中理順漁網,嬸子坐在院中理順苞米葉,金燦燦的苞米棒子堆起一座座金屏似的小山。院子雖大,卻少插足的地方,老叔把農家收穫的喜悅全都收到院中。

老叔見我領來這一大幫子人進來,忙不知措地站起來,卻被導演喝住了,別動!蹲在那兒別動!老叔貓樣溫順地蹲在原地,導演的攝像機對準了他。

我看他抬起胳膊擋住自己的臉,直著嗓子喊:小驢盡的太子,你這是弄麼個夠地?!

我笑著走到老叔前對他解說一番,誰知,他騰地跳起來,一連喊了好幾個不能拍。

我不明白,一向最喜歡下輩人能幹大事的老叔,今天這是為什麼?

我不理解,也把臉黑下,強著脖筋說聲:就拍!

老叔急了,上前拉住攝像機,氣急衝衝說:要拍去拍咱家的樓房,拍這兒丟咱家的人!

我明白了老叔的本意,就對他解說這是劇情的需要。

誰知,他的一句話弄得我哭笑不得:拍也行,等我換成瓦房再拍!

導演急了,忙說:大叔,千萬莫換瓦房,就這草房好。

你說草房好?

導演點頭。

你也說草房好?老叔問我,我點點頭。

不丟人?

不丟人!

那就別在嫌乎我住草房丟人了。我告訴你,這是咱家的根,你管走到那裡,也是要落葉歸根的。

那夜,我宿在老屋,秋月銀粼粼流進窗。我望著半邊碗樣的月兒,想得最多還是老叔,順思緒流出一首老叔曾作過的打油詩:耕牛老了,

喜歡沉思往事

樹葉老了,

紅著各自的音階

人老了,

留戀家園

鷹老了,

也飛得很漂亮

當然,老叔不是鷹,但古往今來,卻有一些老人在飛,飛得很漂亮。

(作者簡介):周政,原名,畢沅,畢義昌,1951年生人,創作發表文學作品五百餘萬字,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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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點號 周政文學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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