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根植於傳統,並不意味著沒有“自我”。

每一代人都會有每一代人的生命體驗,他認為,融入了書寫者彼時彼刻生命體驗的書法作品,才是“活”的。

創造就意味著呈現、開啟這樣一種活的狀態。而集體偽善的當下,讓當代書法喪失了本該有的貴族精神。

——施晗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記得12歲時第一次看到王羲之的字,當時真把我給震了,尤其是他的《喪亂帖》。你搞不清楚它那種精神上的精確性是從哪兒來的。

那種書寫的瞬間性、現場感,在一瞬間讓觀者感覺到字裡沉積有百年、千年、萬古的考量、磨損、修煉、積累、提取。一瞬間有萬古的感覺,但又有初始感。一萬次以後的初次感,一切是活的,剛發生的。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老男孩之歌》 硬卡紙 40×40cm 2016 年

40歲之後我迷上了林散之,他的大草:那種流動性,那種生生不息、那種多向度銜接與照應、那種深呼吸和換氣、那種內視與外拓、進取與退身所形成的源源不絕的生命狀態,特別感動我。

那是書寫本身的時間感,將生命的萌芽、生澀、半熟、成熟、過熟、凋零、漸逝融合在一起,不新增分析成分、不帶有教科書腔調,或許正是這種渾成的時間軌跡,傳遞出林散之草字獨有的滄桑感,以及無人能及的草書味道。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魯迅《野草》題辭 紙本 34×34cm 2016 年

但什麼是草書味道呢?很難定義。但懂字的人看得出來,感覺得到。林散之信奉自然書寫,信奉對時間、對節奏、對變化的把控。但這一切似乎不是控制的產物,反而像是失控的產物。但寫大草的失控,本身是最大限度的控制。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書法

大草的失控,感覺就是一個人在書寫狀態中,生和死的溝通一體化了,醉和醒,黑暗和光明,喪失和得到,接續在一起。

這種統一與平衡是磨損出來的,而不是計算和搭配出來的。它是發生和創造。技術性的積累只是外在的保障,只是準備,

所有這些最終要匯聚成生命的創造狀態

:把書寫的時間性和空間感結合起來,達到一種受控和失控的交合狀態,一種呼之欲出的、有呼有吸的、舞之蹈之的狀態。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魯迅《好的故事》 硬卡紙 40×40cm 2016 年

創造意味著呈現、開啟這樣一種活的狀態

。觀者一瞬間會突然被打動,作品所產生的那種氣場,那種味道,那種優雅和狂喜,甚至冒犯和反詰,全都在其中升起和飛起。這一切擇日而至,擇人而在,不是每分每秒都在,而是選擇一個時刻神秘地到來。

有的書家字寫得很好,但把所謂的好字寫得生命全無,沒有心動和呼吸,沒有舞蹈。

書法絕不是漂亮的筆畫組裝在一起就是好字

,而是合適的、恰當的、貼切的書寫元素生長在一起,建構在一起,形成微妙的呼應,形成生命的共同體。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聞一多《死水》 硬卡紙 40×40cm 2016 年

那樣一種貼切、合適、恰到好處裡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就當代書法而言,

我推崇原創性與時代特性的深度綜合

。當代書法,為什麼不可以像當代思想、當代詩歌、當代物理學那樣,試錯般地去寫,試試看能不能寫出些非花非霧的東西,混亂複雜的東西?

不僅將靈動、飄逸、精緻、幻美的字寫在紙上,也將木訥、拙鈍、彆扭甚至聖愚的東西寫入筆底。

當代書法,應該是開放的、多元的、包容的

。多一些幻美、抒情、甜蜜蜜的東西當然沒問題,但我更看重那些深具說服力的、帶有扭結力的、秋風破的字。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書法《屈原 · 湘夫人》冊頁片段之一

當代人的字包含了特有的趣味和時代精神在裡面

,包括標語公文的、壓縮餅乾式的、市井俗氣的成分,構成了當代書法豐富的、多樣性的趣味。

它的俗氣、官氣、市場氣、展覽味,它的淺薄、它的喜感,它的小自我、小格局、小資或中產階級的裝飾性,所有這些混生在一起,構成了當代書法的總體趣味。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書法

總的來講,就拓寬書法的可能性,更真實地理解書法與當代日常生活、與總體時代精神的關係而言,

當代書法的趣味,是古代書法不能取代的

一部書法史,晉朝尚韻,唐朝尚法,宋朝尚意,

當代人尚趣

,這裡的“尚趣”就是多元化,後現代意義上的混雜。我們不能在當代只寫“二王”的字,不管“二王”有多麼精彩。

關於當代書法的書寫內容,我以為,一味拘泥於書寫古人的詩、文、筆記,或佛經片段,是有問題的。但這個“寫什麼”的問題引入到書法創作的語境後,又關乎“怎麼寫”的形構問題。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長詩《誰去誰留》 硬卡紙 40×40cm 2016 年

傳統書法來自古漢語,它的書寫性與漢字的同構關係是天然契合的。而當代內容與當代書寫的關係,遠未得以澄清。

這不僅涉及漢字的繁簡問題,橫寫豎寫問題,節奏與換氣問題,裝飾與實用問題,

還涉及一個根本的切問

:書法的主體是誰?因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書家還沒有把肉身的生命寫到字裡面去,把它寫成一個幽靈的東西。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書法

還沒有到這個階段:我指的是當代中文內容的書寫,

還沒有出現古漢語書寫裡早已有之的、像花在開水在流一樣的“幽靈”性質的東西

。“寫”還沒有在當代書家身上變身為幽靈。

而書家們一寫古詩古文,草書也好,篆字也好,漢碑也好,寫到深處,那個“幽靈”揮之不去。但當代人正在寫的這些東西,它的生命是來自哪裡?可能還是借的生命。詭異的是,如果沒有“幽靈”的餵養,我們沒有辦法把自己身上的鮮活的東西也變成幽靈,確切無疑地放到當下創作裡去。

集體偽善的年代,讓當代書法徹底喪失了貴族精神

歐陽江河 書法《屈原 · 湘夫人》冊頁片段之二

一代人的努力可能不夠,需要好幾代人共同的、持續的摸索和努力。神秘性還沒出現,那種可以在百萬顆鑽石中總結我們的、劃時代的書寫者,或許也還沒有出現。

那麼,在當下,請允許當代書家們放進點多元的東西在書法裡,彼此滲透、沾染、串感、變形。很多人已經這樣在寫了,充滿了能量感、原創性以及奇思妙想。

TAG: 書法當代書寫歐陽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