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壺黃酒,感受久違的江南的溫柔丨此刻夜讀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喝一壺黃酒,感受久違的江南的溫柔丨此刻夜讀

喝一壺黃酒,感受久違的江南的溫柔丨此刻夜讀

“中國的味道,其實就是人間的滋味,食物本身總是乾癟的,背後的人才足夠生動。可以透過食物感知人間的溫度,不僅僅是煙火氣,還有一份善意。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世上的傳奇都在這一粥一飯中。”

今晚的夜讀選自美食作家小寬的食味札記《中國的味道》,一年裡他有許多時間在路上,從味道去捕捉城市的脈搏,似乎都是覓食,但也是探訪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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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寬

01

沿著八字橋邊的河岸走,真實的紹興便會展現在眼前。下了一點春雨,滿眼都是江南水墨畫。紹興水多,民居大都沿河而建。紹興人老周小時候住在倉橋直街:“小時候賣東西的都是搖著烏篷船在河道里叫賣,打開後門就可以買菜了。”而今紹興的烏篷船還在,大多是作為旅遊的一部分,船伕們戴著黑色的氈帽,彷彿從魯迅的小說中走來。

能在紹興的河岸邊見到不少老人,他們閒坐聊天,隨手從背後掏出一個酒壺,不經意地喝上一口。酒在紹興不單是一種飲品,早已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來紹興的外地人總要去魯迅故居逛一逛,看看三味書屋與百草園,吃幾塊臭豆腐,也少不了要到衚衕口的咸亨酒店喝一壺黃酒,再配上幾顆茴香豆。如今的咸亨酒店不再是隻有幾張桌子的小館,而是一個規模頗大的酒店,但是在堂食區域,依然擺放著木桌與條凳,柱子上甚至還掛著“孔乙己欠十九錢”的牌子。

喝一壺黃酒,感受久違的江南的溫柔丨此刻夜讀

看一個人會不會喝黃酒,只需看他端杯子的手勢:需要用三個手指輕輕夾起小碗。黃酒溫了之後放在錫壺裡,算作“一案”,一案能倒淺淺兩碗。而搭配黃酒的小菜當地土語稱為“過酒坯”,往往是雞肫豆、豆腐乾、鹽豆豉、油豆乾。用手抓著吃的過酒坯最好。

黃酒口感溫潤,在紹興的雨夜,喝一壺紹酒,有一種久違的江南的溫柔。這座城市處處瀰漫著黃酒的香味,黃酒也釀造了這座城市的風韻。紹興的風俗處處與黃酒結緣,甚至孕婦也會喝一些紹酒,往往是以熱酒衝蛋。在這種種習俗之中,最有名的算是“女兒紅”,傳說在女兒出生時埋入地下,等女兒出嫁的時候再取出,便是絕世佳釀。

許多人願意用女兒紅的故事理解紹興黃酒。事實上,這只是一個美好願景:紹興酒一般放在陰涼通風處,傳說中的“地下”,指的是地下酒窖。尋常人家做的尋常酒沒有那麼好的陳年能力,只有上乘的黃酒才有可能陳釀許多年,不好的酒無論如何也成不了好酒。但女兒紅的故事流傳久遠,且叫我們將錯就錯,相信這個美好的傳說。

在另一方面,這也驗證了一個事實:黃酒是與時間慢跑的藝術,微醺之外,在時光的間隙中緩慢成長,從豆蔻年華到風華絕代,需要一點一滴的美好,積累而成一杯琥珀色的陳年之酒。

如果想趕上釀造黃酒最繁忙的時節,需在每年立冬時節趕到紹興的鑑湖邊。紹興幾家最大的黃酒廠就分佈在鑑湖周邊,包括古越龍山、會稽山和塔牌。

如果沒有鑑湖,可能就沒有了紹興酒。東漢時期,會稽太守馬臻發動民眾圍築成大湖,彙集會稽山上流下的三十六股山泉,成為鑑湖。在魏晉時代,鑑湖便是著名景區,行走在山陰道上,看鑑湖風光,是當時山水詩的主題之一。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魏晉之後這裡人口不斷增加,到了宋代,鑑湖多半已經荒廢,成為農田。到如今,鑑湖不過是如珍珠般散落在紹興的一個個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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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人還是研究了鑑湖水的妙處。鑑湖水最佳是在冬季,因為冬季水流緩慢,水下的泥炭層吸附了很多雜質,是一年中最清澈的。會稽山上金屬礦產多,探測出有大型的鉬礦和鍶礦,湖水中的微量元素含量高。再有就是因為冬天湖水不清不濁,好酒就是這種水造出來的,過濁則釀成的酒失去清氣,過清的水釀出的酒則質地薄、味發酸。

後人曾發現了一張泥封在酒罈之中的“坊單”,這瓶酒是鑑湖邊上阮社“善元泰麗號”章鴻記酒坊釀製的。這張1928年的坊單上寫道:“浙江紹興自湯、馬二先賢續大禹未竟之功,建堤、塘、堰、壩,壅海水在三江大閘之外,導青田鑑湖於五湖三經之內,用斯水而釀黃酒,世稱獨步,實賴水利之功。近今酒稅,紹興獨重,比較別處,數逾五倍。有避重稅之釀商,遷釀坊於蘇,屬仿造紹酒,充盈於市。質式與紹釀無異,惟飲後常渴,由於水利非宜。更有唯利是圖之售商,售仿紹則利重,售紹釀則利輕,每使陶、李之雅士,有難購真貨之勢。”

02

我第一次去紹興找黃酒,還專門去見過王阿牛,王阿牛是紹興黃酒界的泰斗,也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專案“紹興黃酒釀製工藝”唯一的代表性傳承人。在簡陋的舊房子裡,王阿牛每日筆耕不輟,成摞的筆記本上寫滿了他一輩子釀酒的心得。

王阿牛17歲的時候到了東浦鎮湯源茂記酒坊學徒,開始只能做一個“白吃飯”的“小長年”,跟在開耙師傅後頭管好“三壺”。“三壺”指的是早茶壺、中酒壺和夜尿壺,伺候好開耙師傅才有可能傳授給你技藝。

王阿牛說,釀製的過程複雜而微妙,但總的來說,分為九步:浸米、蒸飯、拌曲、醞釀、開耙、釀熟、上榨、煎煮、裝壇。

所有環節中最為關鍵的是開耙,釀酒師傅水平高下在此一決。事實上,開耙的意思是發酵期間的攪拌冷卻,其作用是調節發酵醪的溫度,補充新鮮空氣,以利於酵母生長繁殖。掌握開耙技術的人在酒廠享有崇高地位,被人稱為“酒頭腦”。

王阿牛說,那些放進原料的大缸在兩天後開始發出吱吱的聲音,如同水裡的蝦和螃蟹在吐泡。但只是聽音,還不能瞭解黃酒發酵是否正常,要會嗅味,以明白酒香純正。用嘴巴嘗一下發酵醪的真實味道,區分不同的味感,即酒精的辣味、糖化的甜味、發酵液的鮮味及酸味強弱等。經前面幾個動作,基本掌握了發酵的確實情況。釀酒師傅每天要三四次給酒缸調整溫度,保證發酵順利完成。該給哪缸酒開耙,一天三四次如何進行,並沒有一定次序,完全依賴造酒師傅對各個缸裡的酒的判斷。如何判斷,全憑經驗,神而明之,存乎一心。中國工藝往往是哲學的,而非科學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環節比比皆是。

喝一壺黃酒,感受久違的江南的溫柔丨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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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去晚了。去的時候已經進入最後一步的裝壇,裝壇的技術在於火候,一瞬間便確定是否酒熟。如果是元紅,在此時需要加入焦糖,使其顏色呈現琥珀色,為了增加其香味,有的需要加入紹興燒酒。最後把四五十斤重的罈子用荷葉、箬殼包上,用竹絲紮緊。用紹興產的大荷葉和諸暨的罈子來包裝。封壇多半是老工人,做了一輩子酒,他們熟練地把泥封到罈子上,整個儲酒的空間巨大,這些封壇的酒將繼續在這裡存放,有的會存放幾十年。

如此煩瑣的過程,只是為了一壺好酒,時間長度從前一年冬至直到第二年暮春。言語經常詞不達意,更多繁複工藝只有資深的釀酒師傅爛熟於心。按照如今的工業技術,已經能規範化釀出品質不錯的量產黃酒。然而,一直到現在,最好的黃酒還是手工和天然相加的產物。這是緩慢的,也是微妙的。

潘興祥是王阿牛的得意門生,也是當地有名的“酒頭腦”,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說就有一套絕對好的辦法,保證按照這種辦法釀出的都是好酒,因為每年的天氣、水、糧食都不一樣,千變萬化。在許多種行業中都暗含著手工的秘密,諸如做茶、雕刻器物、烹調美食……存乎一念之間的變化,往往成就了一個行業的巔峰秘密。

談到鑑湖,不得不提及鑑湖女俠秋瑾。據秋瑾後人秋高記錄,秋瑾當年去熱誠學堂的路上,常常是蝦一斤、酒一斤,和船伕沈小毛聊天。秋瑾的詩句,諸如“貂裘換酒也堪豪”“爐火豔,酒杯幹,金貂笑倚欄”,豪氣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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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位紹興籍文人不善飲酒,卻擅寫文章。他是周作人,在《談酒》一文中提及紹興酒:“大人家飲酒多用酒盅,以表示其斯文,實在是不對的。正當的喝法是用一種酒碗,淺而大,底有高足,可以說是古已有之的香檳杯。平常起碼總是兩碗,合一‘串筒’,價值似是六文一碗。”

北方人往往不善飲黃酒,嫌其微帶酸澀,或者不夠勁道。然而,在清朝時,北京朝野以南酒為尊,這“南酒”指的就是紹酒。當時街面上遍佈出售紹酒的店鋪,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開宴不喝紹酒不算上席;饋贈則以整壇紹興酒配金華火腿為重,其意義頗像如今的拉菲葡萄酒搭配冬蟲夏草。

紹興酒的喝法較特殊,一般先將酒置於溫水中燙熱,然後置一高口酒壺,一杯老酒,幾碟小菜,坐下,細品慢酌。清代《浪跡續談》這樣說:“紹酒以初溫為美,重溫則味減。若隔火溫之,酒雖勝而性熱,於口體非直。”

乾隆時期會稽人童嶽薦所著《調鼎集》中記述:“吾鄉紹興酒,明以上未之前聞,此時不特不脛而走,幾遍天下矣……天下之酒甜者居多,飲之令人停中滿悶,而紹興酒之性芳香醇烈,去而不守,故嗜之者為上品,非私評也。”

名士之酒自有名士飲法,黃酒最適合獨酌,寄澎湃於溫潤,覺綿長於無意,有浩然氣。將酒溫了,不必加梅子薑絲,滋味平淡,一片風清月白。只需慢飲,體驗中國味道滑入口腔的瞬間快感。

喝一壺黃酒,感受久違的江南的溫柔丨此刻夜讀

《中國的味道》

小寬/著

中信出版集團

新媒體編輯:袁歡

配圖:書中插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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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黃酒紹興鑑湖紹酒王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