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侃論學語錄

治學,第一當恪守師承,第二當博學多聞,第三當謹於言語。揚子云:“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寡聞則無約矣,寡見則無卓矣。”

學問以積累為先,文學以頓悟為貴,故文學能早成,學問則早成者少,有之則顏回、韓非、賈誼、王弼數人而已。

所謂博學者,謂明白事理多,非記事多也。

凡專門之學,不可於其間有所去取,因牽一髮而動全身也。

今日籀讀古書,當潛心考索文義,而不可驟言通假。當精心玩意索全書,而不可斷取單辭。舊解說雖不可盡信,而無條件遜於後師之理。廓然大公,心如明鏡,然後可以通古今之郵,息漢宋之爭。

學問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惠棟《九經古誼》及《九曜齋筆記》可以教不欺人),一曰不知者不道,一曰不背所本(恪守師承,力求聞見),一曰為後世負責,一曰不竊(偶與之同,實有心得,非竊。習見所聞,忘其所自,非竊。眾所稱引,不為偷襲,非竊。結論雖同,推證各異,非竊)。

初學之病有四:一曰急於求解,一曰急於著書,一曰不能闕疑,一曰不能服善。讀古書當擇其可解者而解之,以闕疑為貴,不以能疑為貴也。

近人治學之病有三:一曰郢書燕說之病,一曰遼東白豕之病,一曰妄談火浣之病。

無論歷史學、文學學,凡新發見之物,必可助長舊學,但未能推翻舊學。新發見之物,只可增加新材料,斷不能推倒舊學說。

常人治學有二病,一曰急,二曰懶,所以無成。

學問最高者,語言最簡。

讀中國舊書,瞭解為先,記憶為次,考據又次之,判斷最後。

黃侃論學語錄

看清一部難懂之書,可以讀多數難懂之書。

古人議論其言簡,今人議論其言繁。唐以前人之一二語,唐以後人可敷衍而為千百言。讀周秦諸子等書,均可作如是觀。

《曲禮》“疑事毋質,直而勿有”八字,足為治學之道。

所貴乎學者,在乎發明,不在乎發見,今發見之學行,而發明之學替矣。

學術有始變,有獨殊。一世之所習,見其違而嬌之,雖道未大亨,而發露端題,以詒學者,令盡心力,始變者之功如此。一時之所尚,見其違而去之,雖物不我貴,而抱殘守闕,以報先民,不衍矩矱,獨殊者之功也。然非心有真知,則二者皆無以為。其為始變,或隳決藩維,以誤群類。其為獨殊,又不過剿襲腐舊,而無從善服義之心。是故真能為始變者,必其真能為獨殊者也。不慕往,不閔來,虛心以求是,強力以持久,誨人無倦心,用世無衿心,見非無悶,俟聖不惑,吾師乎,吾師乎,古之人哉。

凡引古書,或從本義引之,或以己意引之。前者名曰推原本義,後者名曰斷章取義。

清人治學之病,知古而不知今。明人治學之病,知今而不知古。

閻若璩《潛邱箚記》、惠棟《九經古誼》、《松崖筆記》、《九曜齋筆記》,可見大師入手為學,不嫌鄙陋,學者可依次為師。

治中國學問,當接收新材料,不能接收新理論。佛經雲:“依法不依人”,即此義。

作與述不同,作有三義:一曰發現謂之作,二曰發明謂之作,三曰改良謂之作。一語不增謂之述。

漢學之所以可畏者,在不放鬆一字。

考據之學有三要:一曰不可臆說,二曰不用單義,三曰不可迂折。欲為考據之學,必先能為辯論之文。

乾嘉學風謹嚴縝密,苦人甚矣。故至道、鹹以後,風氣即變。

凡古今名人學術之成,皆有辛苦,鮮有天才,其早成就者,不走錯路而已。

教化者,教人且化人也,故道德須立於感情之基礎上。

語言文字之學,為各種學問之預備,舍此則一無可通。

讀天下書,至死不能遍,擇其要而已矣。劉申叔年三十五而學成,亦得擇要之法。

目錄之學,一撮旨意,二定是非,三辨真偽,四考存亡。偽書有全偽者,有半偽者。惟真偽一事,是非又一事。偽而非者,如《忠經》(唐人偽託馬融撰)、《天祿閣外史》(明人偽託黃憲撰)之類是也。有眾所共知為偽而不可廢者,如《古文尚書》、《孔叢子》、《列子》、《家語》之類是也。今連言目錄,錄猶今言“說明書”,若單指書目,則不可言目錄。

偽書有三類。一、述前古之言,而文字多由後作。此類書如以作言則偽,如知其為述,則非偽,如《神農本草》、《黃帝內經》、《山海經》之類。二、因舊題而作書,有多采古書以掩其跡,如張霸百兩篇《書》、梅賾所上《古文尚書》是。三、因舊名而造書,如《列子》、《文子》、《晏子春秋》之類,採取淹洽周至,文氣亦似古人,至難辨別。劉炫在隋世造偽書以圖受賞,自此以後,造偽者紛起,而以明人為最多。道教經典,大抵成於夏賀良、于吉、張陵、葛玄、陸修靜、陶弘景、丘光庭、宋齊丘諸人。

應讀之書:《十三經注疏》、《大戴禮記》、《荀子》、《莊子》、《史記》、《漢書》、《資治通鑑》、《通典》(不讀《通典》,不能治《儀禮》)、《文選》、《文心雕龍》、《說文》、《廣韻》。以上諸書,須趁三十歲以前讀畢,收穫如盜寇之將至,然持之以恆,七八年間亦可卒業。

讀經次第應先《詩》疏,次《禮記》疏。讀《詩》疏,一可以得名物訓詁,二可通文法。《禮》疏而後,泛覽《左傳》、《尚書》、《周禮》、《儀禮》諸疏,而《谷》、《公》二疏為最要,《易》疏則高頭講章而已。陸德明《經典釋文》宜時時翻閱。註疏之妙,在不放過經文一字。

由小學入經,出經入史,期以十年,必可成就。

小學之事在乎通,經學之事在乎專,故小學訓詁自本文求之,而經文自注疏求之。

治經須先明家法,明家法自讀唐人義疏始。

讀書貴專不貴博,未畢一書,不閱他書。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須有相當成就;否則,性懦者流為頹廢,強梁者化為妄誕。用功之法,每人至少應圈點書籍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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