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先生:追求奇特怪異的方向發展,終將貽害世人

南懷瑾先生:追求奇特怪異的方向發展,終將貽害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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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這是一個問題了。我們知道,“異”就是特別的,“端”也就是另外一頭。但在宋儒以後,“異端”兩字,就用來專指佛、道兩家,宋以前則沒有這種肯定的說法……

到了宋代,當時有所謂五大儒者,包括了朱熹等五個人,他們提倡新的觀念,自認為孔孟以後繼承無人,儒家的學問斷了,到他們手裡才接上去。這中間相隔差不多一千多年,不知道他們在哪裡碰到孔子和孟子,就一下子得了秘傳一樣,把學說接上去了,這是宋儒很奇怪的觀念。然後他們就批評各家都不對,創了所謂理學。不過有一點要注意,我們現在的思想界中,理學仍然非常流行,有一派自稱新理學,講儒學的學問。但很遺憾,他們還不成體系,仍舊不倫不類的。至於宋儒的理學家,專門講心性之學,他們所講的孔孟心性之學,實際上是從哪裡來的呢?一半是佛家來的,一半是拿道家的東西,換湯不換藥地轉到儒家來的。所以,我不大同意宋儒。對於宋儒的理學,我也曾花了很大的工夫去研究,發現了這一點,就不同意他們。一個人借了張家的東西用,沒有關係,可以告訴老李,這是向張家借來的,一點不為過。可是借了張家的東西,冒為己有充面子,還轉過頭來罵張家,就沒道理了。

宋儒們借了佛道兩家的學問,來解釋儒家的心性之學,一方面又批駁佛道。其結果不止如此而已,從宋儒一直下來,歷代的這一派理學,弄到後來使孔孟學說被人打倒,受人批評,宋儒真要負百分之百的責任。以後經過宋、元、明、清四朝,都在宋儒的理學範圍中轉圈圈,是不是闡揚孔子的真義,很難下一定論。有一本《四朝學案》,是講宋、元、明、清幾百年來儒家心性之學的。尤其到了明朝末年,理學非常盛行,所以清兵入關的時候,很多人對明儒的理學非常憤慨,認為明儒提倡理學的結果是:“平時靜坐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指責理學對國家天下一點都沒有用。平常講道德、講學問,正襟危坐談心性,到了國家有大難的時候,“臨危一死報君王”一死了之,如此而已。不過話說回來,能夠做到“臨危一死報君王”已經很不容易了,但對於真正儒家的為政之道而言,未免太離譜了。

因此,清初一般學者,對於此高談心性、無補時艱的理學相當反感。最著名的如顧亭林、李二曲、王船山、傅青主這一些人,也絕不投降清朝,而致力反清復明的工作。後來中國社會幫會中的洪幫,現在又叫洪門,就是當時的地下組織,是士大夫沒有辦法了,轉到地下去的。洪門首先是在臺灣由鄭成功他們組織,一直影響到陝西,都是他們的活動範圍,所謂天地會等等,都由洪門後來的分衍而來。

清初顧亭林這些人,既不同意宋明儒者的空談,於是回過頭做作學問,再走考據的路子,叫作“樸學”,因此也有稱之為漢學的。

我們身為中國人,必須要了解“漢學”這個名稱是這樣來的。外國人研究中國的學問也稱漢學,是指中國學問

。古書上所指的漢學,是偏重於考證的學問,這是順便介紹的。

我們為什麼引出了這個問題呢?就是為了孔子這句話:“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自宋朝以後,八百年來,一提到異端,一般人都認為專指佛道兩家。這句話不要搞錯了,在孔子當時,沒有佛家,也沒有道家,在當時儒道不分家的。以儒、佛、道三家的文化,作為中國文化中心,是唐代以後的事,所以認為《論語》中“異端”兩個字,是專指佛道而言,則是錯誤的觀念。

現在我們迴轉來研究,什麼叫“異端”呢?這在文字上解釋非常簡單。“端”就是兩頭,尖端,兩邊的頭,或多邊的頭謂之“端”。“異端”是走極端偏向的路線,不走中道的。不但不走中道,而且還標新立異,特別從事怪異的思想。關於這一點我們如果用現代的思想問題和心理學來研究,也可以說一般的人,大都是喜歡異端的,每個人都有愛好標新立異的天性。

(《論語別裁》)

這是說,學問和思想,如果專從奇特怪異的方向去用功發展,固然也會言之成理,或另有所發現,但是到底害己害人,甚之貽害世人於無窮。歷來都把這一句話,解釋成只要是不做儒家的學問,便是異端,這未免也是“比而不周”的偏見。況且孔子並沒有說,凡是儒家以外的學問,都算是異端啊!

所謂異端,就是特別怪異的意思和走向極端的思想。也等於說:“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不能包容異己,化除成見,只顧攻擊另一方,也會形成禍害的。這些也都是異端的道理,與上文學而不思、思而不學是連帶而來的……

(《孔子和他的弟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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