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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摸魚跟朋友聊天。他說，最近入手一本“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是一本好書。我說可以跟你換嗎？他說NO。好吧。不換算了。
以前常跟人換書。有時買了一本書不喜歡，或看完覺得用處不大，就想把它轉讓出去。前幾天剛轉了一本《蛤蟆先生看心理醫生》，我在扉頁上寫：書要流通起來才有意義。就像貨幣流通一樣，一般是“等價交換”，即垃圾書換垃圾書，好書換好書。也像打牌，出牌必須要得起。這次，他以為我要不起，所以拒絕了。
我想挽回一下，說，我可以用杜甫跟你換。我有三本杜甫傳，分別是馮至、莫礪鋒、洪業三人寫的。馮至是著名詩人，莫礪鋒是南大中文系教授，洪業是哈佛燕京學社研究員，歷史學家，華裔，已故，個個都是鼎鼎有名的大師。
這三本書的特點：馮著很主觀、很抒情，對杜甫的敬仰之情躍然紙上（畢竟是詩人）。莫著嚴謹，文風稍枯燥，但體系宏大，全面詳盡。洪著自由，寫法隨意，考證較多，文風客觀，還有譯詩。（洪著是1952 年用英文寫的Tu Fu： China‘s Greatest Poet，被認為是“英語世界中關於杜甫的最重要的著述。”）
除了傳記，我還有一些杜甫研究專著。
一本曹慕樊的《杜詩雜說》，六十年代寫的，專題論文集，話題隨機，如“杜甫與農民”“杜甫非戰嗎？”“杜甫的經濟狀況”等等。有個人灼見，也有很多時代特色，時不時引一段馬恩列斯毛，無產階級革命論等等。
一本蕭滌非的《杜甫研究》，出版於1959 年，也有以上一些問題，但稍好。另外，還有一本葉嘉瑩的《杜甫秋興八首集說》。葉嘉瑩講詩，融合了中國詩歌批評的“感發”傳統與英美新批評的文字分析，是一種創見，加上她的個人魅力，很受歡迎。
我問，以上哪本可以跟你換？最不喜歡哪本？
他沒說哪本可以換，但說了最不喜歡的一本，莫礪鋒的書。
確實，我也不喜歡，標題就很浮華刻板冗長。比如第二章：廣闊的時代畫卷與深沉的內心獨白。第三章：千錘百煉的藝術造詣與爐火純青的老成境界。第五章：轉益多師的文學觀點與掣鯨碧海的審美理想。莫著全是“我們”，我們認為、我們看來，都是大家熟悉的東西。然後把從古至今跟杜詩有關的資料梳理一遍，錢謙益怎麼說，王士禎怎麼說，仇佔鰲怎麼說，就是缺自己怎麼說。作為讀者，不要看那些死的文獻，而要看一個靈性的人對另一個靈性的人的解讀，沒有。
那寧願看蔣勳啊。蔣勳只說“我”，我認為、我覺得，即使不那麼深刻，也是獨特的個人經驗，褒貶由人，責任自負。有人說，不要以暢銷書的標準來要求學術著作。好吧，如果學術著作就可以平庸枯燥，不看也罷。要不是南大的名氣（中了名校的毒，不能免俗），且已經看了大半，根本看不下去。
人到中年，時間寶貴，一本書或電影，看了五分鐘看不進去，可以果斷扔掉，甭管作者是誰。
昨天有人看了賈樟柯的新電影《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發朋友圈：只有賈樟柯這樣拍，不是文藝青年還是不要去看了。我留言：本文藝青年看了20 分鐘，成功勸退。賈樟柯是優秀的，但這個電影透露出一股陳舊的氣息。當一個人成為權威的時候，創造力就開始消退了。
突然覺得，文科學者（確切說是文學學者），缺少一個解釋世界的理論體系。什麼時髦用什麼，潮流一退，就被拍在沙灘上。以至於哲學系的對文學系的人頗有微詞，什麼都敢（亂）用。有個文學教授編了一本古今中外的“思鄉詩”，請一個哲學教授寫評論。哲學教授眉頭一皺，寫了句“鄉愁的背後是虛無”。這個故事說明，文學教授懷有赤子之心，是天真的，也是無知的。
朋友說，在想什麼呢，闡釋體系，那是基本理論，幾百年才出一個，能拾人牙慧，用用就不錯了。
說的也對。
話說，一些書對比起來讀，可以看出不同時代的文風學風。民國學者似乎更開闊一點。顧隨《駝庵詩話》講王籍，標題“王籍：寂寞心”，好有調調。夏承燾和學生一邊散步一邊講課，口占一句：松間數語風吹去，明日尋來盡是詩。很瀟灑浪漫。而一些學者，喜歡追求大而全，形容詞扎堆，透露出某種時代氣息和不自覺的道德評價傾向。
最後，朋友說，換什麼換，自己買的都沒看完。想看，拍給你。他拍了一首陶淵明的詩《榮木》——
采采榮木，結根於茲。晨耀其華，夕已喪之。人生若寄，憔悴有時……
嗟予小子，稟茲固陋。徂年既流，業不增舊。志彼不捨，安此日富……
這個詩很有現實意義。他說“徂年既流，業不增舊。志彼不捨，安此日富”的意思就是，買了很多書，灰塵佈滿，一本都沒看；想早睡早起，運動健身，卻沉迷於床榻和手機。
下班時間到了。
朋友說，又是打醬油的一天。
我說，有醬油打真好。
不說了，乾飯去。
努力加餐飯！
作者丨致謝丨
老友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