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與賈寶玉赴宴馮紫英的邀約,席間賈寶玉提議作[悲愁喜樂]酒令。薛蟠的反應與劉姥姥一樣,下意識就拒絕。不是不想玩,而是自知之明“不會”。結果當然是不行,趕鴨子上架也讓他玩下去。
這裡不得不提一句“篾片相公”,當日鴛鴦就是要劉姥姥做“女蔑片”為大夥兒取樂。
篾片也叫清客,古代有些讀書人或因世風澆漓,或因命運多舛,為稻粱謀為妻孥計,才具不顯又傲岸不能徹底的,就只好依附豪門打秋風、充串客,以閒情逸趣取悅財勢,為主人東家臉上貼金。這些人統稱“篾片相公”。賈府的詹光、單聘仁,程日興等幾個都屬此中人物。
明代西冷《芙蓉衫·清歡》:“做了場篾片,只落得奔走兩頭,掃興掃興。”
篾片相公也有兼職,偶爾應酬需要臨時客串,或人在屋簷下被刻意羞辱者難免。劉姥姥就屬於後一種。
薛蟠是京城權貴圈裡的外來戶,不過商賈,仗著賈家和王家才能結識權貴,做一個撒錢的銅商。他胸無點墨、言語粗俗,有他的酒席上,他就是“篾片相公”供人取笑。這也是薛家敗落,寄人籬下的現實。
馮紫英請賈寶玉、薛蟠,實則薛蟠、蔣玉菡都算是“蔑片”。
閒言少敘,薛蟠不會賈寶玉提議的文雅酒令,他肚子裡既沒有文章,也沒有典故。想要作酒令,唯有劉姥姥一般現成的大實話。
薛蟠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薛蟠道:“女兒愁,繡房攛出個大馬猴。”
薛蟠道:“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薛蟠又道:“女兒樂,一根XX往裡戳。”
薛蟠便唱道:“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眾人都道:“罷,罷,罷!”薛蟠道:“愛聽不聽!這是新鮮曲兒,叫作哼哼韻。你們要懶待聽,邊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眾人都道:“免了罷,免了罷,倒別耽誤了別人家。”
薛蟠酒令與劉姥姥後文交相輝映,將胸無點墨之人諷刺了個透。卻又對寄人籬下者不免灰心。
薛蟠雖然是寶玉表兄,賈寶玉若真在意他,何至於為難讓他當眾出醜?
還記得賈璉張口就對王熙鳳說薛蟠是“薛大傻·子”,王熙鳳也說這表兄弟是“薛老大”,都沒有尊敬之意。
人生於世不能自立自強,終究遭人鄙棄。誠如賈寶玉也不免俗,可知薛蟠在京城權貴圈該是何等之口碑。
[悲愁喜樂]酒令,對應的是在座四個男人的姻緣。酒令的規矩很多種,有一種需要將在座諸人的特點一一說及。[悲愁喜樂]四句酒令,無疑要說賈寶玉、馮紫英、蔣玉菡和薛蟠四人的姻緣結果,而非自說自話。從酒令內容也顯示出來。當然,四句酒令分而說眾人,合而講自身,更有寓意。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是說薛寶釵嫁給賈寶玉後,寶玉出家為僧,和尚就是烏龜。第二十三回賈寶玉也說他“變成了大王八,給林黛玉墳前駝碑一輩子”。
這句對應的是賈寶玉的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以及蔣玉菡的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馮紫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四句酒令一串連,賈家抄家,賈寶玉出家發生的故事一清二楚。
女兒愁,繡房攛出個大馬猴
。“大馬猴”是古時候戲班、雜耍藝人必有的專案,代指戲子蔣玉菡迎娶花襲人。
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幸福姻緣是馮紫英和史湘雲才貌仙郎一對佳偶的體現。薛蟠之所以說的文雅,在於不能唐突湘雲。史湘雲海棠花籤
“只恐夜深花睡去”
,醉臥芍藥茵,都與“睡”有關,
女兒樂,一根XX往裡戳
。薛蟠這句少兒不宜的葷話,將他的姻緣充滿赤裸裸的慾望,揭示的一清二楚。也不消多說。
有意思的是《哼哼韻》,“一個
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
嚴格來說是他胡說八道。但放在這裡又不免讓人深思。
蒼蠅、蚊子都是惱人的,都想將之拍死。它們毫無益處卻多有騷擾,就彷彿那苟延殘喘的“小民”,在大人物面前,只剩下哼哼唧唧的煩惱。
薛蟠當然不認為自己是蒼蠅蚊子,雖然他在別人眼中就是如此。但就像夜郎一樣,反而覺得其他人在他面前哼哼唧唧是“蒼蠅蚊子”。
《哼哼韻》再結合劉姥姥的“母蝗蟲”去理解,是否就立即通順了?對達官顯貴來說,這些前來攀附之人,好聽了叫做“蔑片”,不好聽的就是那“蒼蠅、蚊子、蝗蟲”!
所以,薛蟠的酒令和《哼哼韻》,決不可當做葷話、粗話。他說是新鮮曲兒,只因篾片相公大多都是臨時出糗討人歡心,豈有不新鮮!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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