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樹葉黃了,樹下那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

銀杏樹葉黃了,樹下那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

文|肖復興

幾天沒去天壇,銀杏樹的葉子全黃了。進北門的二道圍牆內,大道兩旁的兩排銀杏樹的葉子,遮天蓋地,一片金黃。大自然在這個季節裡,才如此奢侈地將這樣炫目的色彩,透過銀杏樹,揮灑在人間。

其實,秋風瑟瑟一刮,大多數樹的葉子都會漸漸變黃,但哪一種樹的黃葉,也無法和銀杏樹葉相比。其他樹葉只能說是黃,甚至是枯萎的黃,而缺少了銀杏樹葉黃中透亮且透明的金色。只有銀杏樹葉才有這種金黃色,用繪畫中獨有的“提香色”,可與之媲美,透著晚秋初冬時節一種依然旺盛的生命力。

在那裡,為銀杏樹拍照或者以銀杏樹為背景為自己拍照的人很多。這是這個季節裡天壇最為壯觀的景觀。大多數是外地遊人,他們剛進天壇,一眼撞見這樣蔚為成陣的金黃色,自然要歎為觀止,忍不住拿出相機或手機。北京人不會,尤其是經常來天壇的北京人,一般不會在這裡和外地人搶鏡頭。這裡的銀杏樹固然漂亮,但長得比較高大,葉子浮在半空,照出的照片,葉子顯小,沒有看到的那樣壯觀。

走過這兩排銀杏樹,往右拐個彎兒,到了祈年殿大門前,再往右拐個彎兒,丁香樹叢邊的綠草坪上,並排長著兩株銀杏樹,長得高矮合適,枝繁葉茂。北京人會選擇到這裡拍照,這裡成了網紅打卡地。每年這個季節,路過這裡的時候,都會看見不少北京人拍照。一組人馬,又一組人馬,排著隊,跑到那兩株銀杏樹下,手機、相機,啪啪啪一個勁兒地照。樹上、樹下,都是金光閃閃的銀杏樹葉,葉子厚厚地鋪在綠色的草坪上,黃綠相間,更是鮮豔奪目。

照相的人,會彎腰捧起滿滿一把銀杏樹葉,然後伸直了胳膊,朝天空撒去,紛紛金雨飄落,照相的人不失時機地按下相機的快門。每年,都會看到這樣的金雨飄飄灑灑,都會聽到這樣的快門聲響清亮,還有隨之而起的笑聲朗朗。

銀杏樹葉黃了,樹下那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

今年立冬那一天路過這裡,看到一群女人在樹前面換裝。在這裡照相的大多是女人,換上漂亮的外衣,披上漂亮的頭巾,有的還特意穿上漢服,都是經常出現的事情,不足為奇。

今天這群女人不一樣,不是一般的換件外衣、披條頭巾,而是完全脫掉外衣,連最裡面的秋褲都脫了下來,光著大腿,光著胳膊,換上了旗袍。脫下皮鞋或靴子,光著腳,穿上了船鞋,然後,次第跑到銀杏樹下,擺出姿勢拍照。

雖然天氣不錯,陽光很好,但畢竟是立冬天氣,這樣一身夏裝,凍得她們還是有些哆嗦。這是一群五十多歲的女人,青春芳華早逝,畢竟還沒有到老年,抓住人生最後的輝煌,為自己拍下這個年齡階段最漂亮的照片,留一份紀念,冷一點也算不得什麼。秋末冬初的銀杏樹,和她們人生的這個時辰正相適配,那一片金黃,是她們最後的卻也是最燦爛的金黃。

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人嫋嫋婷婷地跑過去,倚在銀杏樹旁,左腿彎起,腳後跟蹬在樹幹上,雙手背後,昂首挺胸,等著拍照。陽光透過頭頂的銀杏樹葉,斑斑點點灑落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碎金子一樣光芒跳躍。在這群女人中,她的個子最高,身材最好,穿上一襲紅色旗袍,鶴立雞群,儼然模特,格外打眼。我忍不住拿出手機,搶拍下一張照片。

銀杏樹葉黃了,樹下那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

等她從樹下跑過來,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把手機開啟給她看這張照片,誇獎她:看,多漂亮啊!

她拿過手機,仔細看了看,笑著回過頭衝夥伴叫了起來:快看啊,這位大哥拍得真好看!

我對她說:不是我拍得好看,是你長得就好看。

夥伴們圍了上來,看後,紛紛說:真的是好看,把你拍成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了!

她笑著直搖頭:還十八呢,都五十多了。然後,她忍不住對我說:都五十三歲了!

夥伴們慫恿她,還不把這照片發到你的手機裡?她便要加我的微信,我說,這麼麻煩幹什麼?我用你的手機再給你拍幾張,不就得了!

她把手機遞給我,嫋嫋婷婷地又跑到銀杏樹下。我為她多拍了幾張,她一張張地看,不住地誇我拍得好,忍不住招呼夥伴快來看:這張拍得最好,風把旗袍都吹起來了。

風把旗袍的下襬吹得很飄逸,她那雙修長的美腿,在一地金色的銀杏樹葉的襯托下,玉雕一樣,很有光澤,很是俊美。

這是一群剛剛退休的同事,約好到天壇銀杏樹拍照。她們一起工作多年,彼此很熟悉,和我卻是素不相識,在那一刻,卻很有些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覺,居然在一起聊了很多。

銀杏樹,在這裡默默站了一年,只有到這個時候,讓人們向它們走近,也讓人們彼此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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