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那片雪野

長白,那片雪野

作者:尚書華

長白,那片雪野

一場接一場,一層復一層,紛紛揚揚,棉絮般積成厚厚的雪被,為大荒之山的植物遮護著冬眠的夢鄉。

雪,落在這裡是幸運的。

只因一座四季潔白的山,讓她亦顯得更加潔白。

潔白的雪裝點了山的氣勢,讓這裡的冬天更像冬天。

落在這裡的雪是帶著使命的,註定要完成半年之久的堅守才能融身轉化。雪為這裡增添了寒冷,寒冷為雪延長了生命。

這裡的草木亦是幸運的。得益於雪的覆蓋,夢鄉甜潤久長。就連夏季裡被遊人隨意踩碾的青苔,都酣睡得分外踏實。

江河裡的魚亦是幸運的。冰雪覆蓋的日子裡,用不著擔心會有一張張隨時結束它們性命的網,還有那猝不及防瞬間致命的電擊侵襲。冰雪,是它們的安全罩、避難營。

沒人曉得,在這偌大的雪被遮捂下,無限的生命是以怎樣美妙或苦痛的方式消費著這個漫長的冬季。所有的植物看上去都被大雪埋葬了,無處尋覓到一點綠色,一點生機。可誰都不必擔憂,大雪只會埋葬它們乾枯的軀體,卻埋葬不了生命,來年,一叢叢新綠會更加旺盛地復活。

鑽進洞裡的蛇儼然樹根般僵硬,看上去已死了很久。可毋庸置疑,只要它還夠幸運,不被老鼠發現吃掉,待驚蟄一過,它會漸漸甦醒過來,開始新一輪吃老鼠的日子。

雪上雪下是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所有的候鳥,都在大雪來臨之前,識時令地飛回了南方。此時仍在林間機靈覓食的是這裡鳥類的“土著”,它們才是這片雪野真正的主人。“梆梆梆”,啄木鳥叩擊樹木的聲音,震落掉樹杈上殘留的積雪,紛然飄飛。這聲音不僅僅是一種和美的勞動韻律,同時還在向同類莊嚴宣告著自己所轄的神聖領地。

藍天中那隻盤旋的蒼鷹,看似悠閒自得,無所事事,可那雙犀利的眼睛無時不在尋覓著獵物。大雪為它的捕食布上了一道有力的銀色背景,讓可獲的獵物暴露無遺。驀地,它從數百米高空箭一般降下,一隻交了惡運的兔子瞬間成了它的一頓美美大餐。

此時,棕熊是雪野林間最悠哉的住戶。還未落雪之前,它早已物色好了越冬的曖房,一棵內心爛空或因雷劈或因颶風摧殘而剩下一截的空洞樹筒,成了它最愜意的溫室。一秋天積攢下來的脂肪是它抵禦寒冷的本錢,靠消耗這些,它一覺可以睡上半年。

馬鹿、野豬、狍子——這些食草動物是厭惡冬天的。冬天讓它們食不果腹,冬天讓它們處境艱難。好在所處食物鏈頂端的食肉動物種群還沒有壯大,虎、豹、狼偶有出現,對它們並不構成多大威脅。它們之所以敢在毫無遮擋的空曠雪野中肆無忌憚地徜徉覓食,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一個被叫做“獵人”的傢伙陰冷的槍口不再對著它們。

對動物生命構成恐嚇的槍聲,在這裡早已成為昨天的傳說。就連伐木工“順山倒”的吶喊、樹倒砸地的山響、油鋸、集材拖拉機馬達的轟鳴聲都悄然隱遁了。大荒野地靜悄悄的沉寂,對所有的動物都是一個福音。它們儘管胃腸不夠充盈,精神卻無疑鬆弛怡然。

能夠從雪上和雪下機警傳送情報的,該算是水獺和紫貂。對周邊環境的警覺是它們固有的天性,稍有風吹草動,它們都會迅速鑽進洞裡或河裡,對族群,如同放倒一棵“訊息樹”。

柞、楊、松、樺、椴,槭……在這片浩瀚的針闊混交林中,此時只有松樹還披著一身墨綠,是唯一點綴雪野的色彩。這倒並沒引來其他樹木的忌妒,因為在剛剛過去的秋天,它們各自都經歷過極致的絢爛,可謂風光佔盡。眼下怎能不給四季青翠的松樹搭一處獨秀的舞臺?

它們一棵棵挺拔身軀,嚮往藍天,根脈被積雪深深掩埋著。看上去,漫長的冬季讓它們僵然失去了生機,沉寂蕭蕭。可在厚雪深處那一條條發達的根系正在飽受浸潤,伺機將所取能量分佈供給到遠離地面的樹杈枝頭。漫長的寒冬並沒阻礙它們生長,風雪,反而將它們的軀體吹打得更加柔韌結實。

這裡的雪,是力量,是護佑,是資源。

這裡沒有春天。春天被持久的冰雪佔據了。直到節氣臨近初夏,這條覆蓋了半年之久的偌大雪被,才因溫暖的陽光而漸漸融化。

雪水順溝壑山澗汩汩流淌,萬物復甦。

冰雪消融的日子,草木萌芽,候鳥遷回,江河暢流。

本文刊於2020年3月14日《吉林日報·東北風》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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