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有山醒來

【散文】有山醒來

登日照峰,觀日出。是昨晚約好的事。

人,起一大早,天還在黑裡。山,站滿樹,如酣睡的綠刺蝟。自山腳起,槲櫟樹便頭頂厚重的虔誠,朝聖者般,一棵棵一步步叩拜向山頂。濃蔭把不明的天光壓得更黯,晨昏難辨。冷,鳥蟲歌喉緊閉,將美妙的晨曲,摁進遲醒的夢囈裡。林道逶迤,我們如在蟒蛇腹中穿行,緊迫感一路尾隨。但,破曉山行的新鮮勁兒,到底佔了上風,很快讓人忘了膽怯。獵奇心,鮮得像一叢嫩苔蘚,每個人都竭力讓自己“長”出一雙山獸的眼,貪婪地領略這黎明前的山光。

林子很靜,很曠,很潤,哪怕隨口哼起一句歌子,回聲也會清遠嘹亮,餘音裊繞。這黎明的山間,簡直是天然的歌劇院。然而,你卻不忍哼唱,這山間的靜謐與曠遠,彷彿佈滿神性,讓人心生敬畏,怕是除了風,恁誰也不敢輕易打破它的靜美。風,遠遠送來一陣山哨,近了,林間頓時草木觳觫,寒意脆響,氣氛又陡然緊張。大家收起貪玩的心,警惕地依賴熹光的引領前行。往山頂,巉巖環列,落葉松多起來,它們善良地抖落玉針,引光線趁隙而入,解意地為行者調亮林下的陰晦。

登頂,我們似一大口,好不容易從巨蟒嘴裡吐出的難嚼的獵物,如釋重負,一下子輕悠起來。晨懶,萬物庸眠。奇怪,山頂居然沒有風,樹葉也緘默沉著,紋絲不動。但風,明明又存在。那毗鄰的山脊上,一支支巨型“風車”,正流暢地車動旋轉,長長的“針”尖,優雅輕柔地劃開晨曦,揭開風或時間掩面的紗麗,呈現其流淌與存在的佐證。“針”葉長久地旋轉,不緊不慢,好似一聲聲悠長的呼喚,一輪輪劃過心扉,打動我們。我久久凝視這詩意的旋轉,和它樂此不疲的快意,深深沉醉於一種嚮往的人生——用喜歡的方式,成就生命的最高價值。這些山頂的龐然大物,絕不只是旋轉地好看,據說,它每轉一圈可產生2。5度的電能。在滿負荷狀態下,一臺風機一小時便能產生2000度電,經濟價值相當可觀。真是又綠色,又有用,華而有實。而這一切,貌似都是自然“白白”給的。

風車兀自轉著,山被它喚醒。風起了些,霧稀薄了些,雲近了些。

心,早如飛鳥,徜徉在快活的群山之巔。放空自己,放飛自己:生活啊,我甘願受你百日的捆縛,只換這一日的山野自在。

是時候了。

天色撥亮著調子,視線變得更遼遠清晰。

遠處,淡藍色的煙嵐塗抹群峰。荊山連綿,起伏猶如駝峰,彷彿負重潛行了一萬年的綿綿駝隊,從不埋怨,永遠用心等待每一個清晨。近處,白霧漫流,點點山巔浸泡在乳白色的牛奶海里。東方一練魚肚白,像隨意撕扯的棉花,厚薄不均。漸漸,從那疏薄處透出亮來,亮處再染了淡緋,濃起來,像一膛悶燒的炭火正往外透。透出胭紅,猩紅,火紅。火苗生長著,躍動著,漸漸如一蓬被風吹蹈著的篝火,燃了,著了,旺了。很快,自那燒灼的地方,紅日終於露頭,先是彎彎的“一線拱”,像新描紅的眉,又似一弦新月。“看,出來了,日頭出來了……”眾人雀躍。然而,日頭它並不急,這慢性兒的嬌娘,顏面一點一點向上展,死吊人胃口。

草木榛榛,野花抖擻,細霧凝結,葉尖淚垂,冠山雀醒來。這群戴著頂冠的鳥真是有趣,“噹噹噹噹噹”唱起“索發咪來哆”,那分發聲的工整,像極了聲樂課前的練聲,“索發米來多……”讓人愕然,頃刻一笑。它們開了嗓子,壯了膽子,“索發咪來哆,索發咪來哆……”。

鳥聲中,日頭露出紅臉頰,霧氣又淡了些,彷彿煨桑的白煙,飄渺嫋娜,仙氣瀰漫。冠山雀活躍起來,在枝頭啄理羽毛,雀躍捕食。日頭再往上時,像個費力擠壓出產道的巨嬰,露頭露手,再無阻擋,“哧溜——”一蹴噴薄而出。心,隨之一輕,空了,又滿了。完整地複製下這盛大的景象,竟如完成某項莊嚴的使命,還願這醞釀了一夜一晨的因,修成正果

霧被鍍了粉金,華麗麗地在山巔流瀉。朝霞環著的日頭,則浪漫甜蜜地像顆情人蜜餞,讓人痠軟了舌根,垂涎欲滴。林下也明朗活潑起來:七葉一枝花,野鳳仙,橐吾,花姑娘,八寶,紫苑,聚合草……風生水起,明麗鮮妍。冠山雀飽餐之後,得意忘形,貼近人群時,如穿飛而過一片樹或花葉,膽大妄為到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伸出手去,沒準真能捉住一隻。在這兒,它們才是真正的王者。山野的寬宥,天地的庇護,早滋生出它們無畏的勇敢和無邊的自信,足以睥睨眾生。是啊,山間草芥生靈,它們,才是世上得道的仙。和它們比,眾生皆矮。

我不由推搡自己,離山更近。

編輯:張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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