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讓位菊花,紅花崗從此改叫黃花崗

菊花是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一,歷來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愛,經常付諸筆端,或者繪圖懸掛,或者賦詩歌詠。菊花有黃白等各種顏色,尤其金黃色最為常見,花朵有大有小,盛開的時候,一片燦爛。菊花開花的季節是在深秋,正當天氣轉冷的時候,菊花卻凌寒盛開,因此被賦予凌寒傲雪,卓爾不群的品格。晉代陶淵明有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借菊花抒發了一種隱居的散淡與悠然情緒,歷來備受推崇。

一直以來,覺得菊花閒逸散淡,充滿了文人色彩。舊時人們到了九月九日要登高插茱萸、簪菊花,喝菊花酒,菊花被賦予吉祥、長壽的含義,唐代孟浩然《過故人莊》:“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我想如果可以擬人,菊花大概就是文文弱弱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吧!

木棉讓位菊花,紅花崗從此改叫黃花崗

後來,讀到唐代黃巢寫的一首詠菊花,彷彿讀到了菊花金剛怒目的另外一面:“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這一首充滿殺氣,秋日怒放的黃金色菊花,在我面前頓時幻化成為一個渾身披掛金甲的驍勇大將。也因為這首詩的鋪墊,來到廣州之後,瞻仰辛亥革命七十二烈士陵墓的時候,在自由女神石像前,面對浩如花海的菊花海洋,入眼處,彷彿烈士英靈在不死,他們渾身金甲披掛,隨時待命。

木棉讓位菊花,紅花崗從此改叫黃花崗

初次來到廣州的時候,租住在雲鶴北街,距離黃花崗烈士陵園不遠,經常到陵園裡徜徉。我喜歡晚飯後的時分,一個徘徊在黃花崗烈士陵園。慢慢地行走,慢慢地思考,彷彿一個歸人,回到故鄉,在尋找一種遺失的東西。

我說不清,為何一直對這座烈士陵園有著這樣一種熟悉的情愫。一百年前,一群青年人為了推翻滿清王朝腐朽的統治,締造民主共和國家,他們在廣州發動革命,不幸兵敗之後,其中有72位烈士被埋葬在這裡。中學的課本收錄了一篇孫中山先生寫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事略》,於是透過文字瞭解到當時的這個戰役:“然是役也,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變色。全國久蟄之人心,乃大興奮。怨憤所積,如怒濤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載而武昌之革命以成。則斯役之價值,直可驚天地,泣鬼神,與武昌革命之役並壽。”

在辛亥革命的歷次起義中,廣州起義是最著名的一次,也是最壯烈最鼓舞人心的一次。歷史將永遠銘記:1911年4月27日下午5時半,革命黨人黃興率領革命黨先鋒隊160多人在廣州舉行起義。經過一晝夜的激戰之後,義軍傷亡慘重,有100多名革命黨人壯烈犧牲。為了殺雞儆猴,滿清當局將革命黨人的遺體暴屍諮議局門口,慘不忍睹。為了收斂烈士遺骨,民主革命黨人、畫家潘達微先生冒著殺頭的危險,將死難烈士遺骸72具斂葬於廣州市東郊紅花崗上。

黃花崗的原名紅花崗,紅花就是廣州的市花木棉花,每到木棉花盛開的時候,滿山一片紅豔。木棉樹是英雄樹,在長滿英雄樹的地方埋葬烈士,倒也貼切,但潘達微認為,“紅花”不及“黃花”二詞雄渾優美,紅花崗的“紅”字型現不了烈士的革命精神,他引用宋朝蘇軾的詩句:“菊殘猶有傲霜枝”,認為菊花傲霜鬥寒的形象,更能體現烈士的革命精神。“菊花”又稱為“黃花”,故此將“紅花崗”易名為“黃花崗”。後來,潘達微以《諮議局前新鬼錄,黃花崗上黨人牌》為題,將安葬烈士情況在報紙上作了報道,報道中,將“紅花崗”易名為“黃花崗”,作為廣州市的市花,木棉花在七十二烈士安眠的地方為菊花讓位,紅花崗從此改名黃花崗而名垂青史。

蘇軾原詩寫道:“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那菊花即使到了枯萎時候,但那傲霜挺拔的菊枝在寒風中依然顯得生機勃勃。這種意蘊與精神,其實與黃巢寫的“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一脈相傳。

菊花在中國栽培歷史著悠久的歷史,從周朝至春秋戰國時代的《詩經》和屈原的《離騷》中都有菊花的記載。《離騷》有“朝飲木蘭之墮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說明菊花與中華民族的文化,早就結下不解之緣。中國人種植菊花,大多是作為觀賞花卉或者藥用。菊花作為藥材,有散風清熱,平肝明目作用,《西京雜記》:“菊花舒時,並採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當時帝宮后妃皆稱之為“長壽酒”,把它當作滋補藥品,相互饋贈。

木棉讓位菊花,紅花崗從此改叫黃花崗

大約在公元8世紀前後,菊花作為觀賞花卉由中國傳至日本。菊花在日本有一個有趣的傳說,相傳在遠古時代,古中國有一艘大船載著12個貴族童男童女,為尋找長生不老藥來到日本,他們在島上種下了金菊花,此後菊花在日本人的文化中留下了濃彩重墨的一筆,時至今日,日本國徽的圖案實際是一朵金色的菊花。

菊花東渡日本之後,與日本文化融為一體。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著名文化人類學家、民族學家、詩人魯思 本尼迪克特對日本有了深入的研究,她寫成的《菊與刀》一書對日本人的性格進行剖析。本尼迪克特說:“(在日本)菊花與刀,兩者構成了同一幅畫。”菊與刀,看似水火不容,實則相依為命,對於菊與刀意象的把握,即是對於日本民族心靈史的挖掘。舉起刀殺人或剖腹,放下刀賞菊或遊冶——如此截然不同的意境,不過是日本民族性格的兩面。那本尼迪克特只看到菊花閒逸散淡的一面,沒有看到菊花凌霜抗寒的殺氣。菊花與刀其實就是日本人尚武精神的一種體現。

中國人也是有尚武精神的。比如黃花崗裡的這批烈士,他們也是中國人尚武精神的一種體現。檢讀廣州起義死難烈士名單,每次都會有一種感動,葬在黃花崗的這批烈士大多是有知識、有文化、有理想、有保護的年輕人,他們出過國、留過學,為了振興自己落後衰敗的祖國,全部回國,然而,落後破敗的滿清王朝只知對外賣國,對內鎮壓,根本不可能實現這批青年締建民主共和的理想,當是時,革命洪流浩浩蕩蕩,推翻腐朽王朝已經迫在眉睫。這批參加起義的烈士之中,有廣東、四川、福建等地的青年俊彥。當中,喻培倫曾經東渡日本,本欲“實業救國”,但是辛丑條約之後的清王朝日益衰敗,喻培倫的科學、實業救國熱情倍受打擊。他參加了革命黨之後,專門研製炸藥,廣州起義爆發時,他胸前掛著滿滿一筐炸彈,率先帶領四川籍的同盟會員攻打廣州的總督衙門。當彈盡力竭被捕的時候,喻培倫面對敵人的逼供拒不吐露組織機密,他慷慨激昂陳述革命宗旨:“我頭可殺,學術是殺不了的。革命黨尤其殺不了!”臨刑前,他不斷高呼:“頭可斷,學說不可絕!”“黨人可殺,學理不可滅!”喻培倫犧牲後,與同難諸同志共72人葬於廣州黃花崗。1912年,孫中山臨時大總統行文指令,以肇造民國元功追贈他為“大將軍”,撫卹親屬,修建專祠。

木棉讓位菊花,紅花崗從此改叫黃花崗

福建人林覺民在日本留學期間,加入同盟會,回國後參加革命,廣州起義前夕,他給妻子留下了《與妻書》,這封信後來被收入中學教科書:“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舍汝而死,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禁不住淚落滿襟。”每次讀到這段文字,禁不住心酸淚落。廣州起義失敗後,當時傳言抓獲一個剪短髮、穿西裝的美少年,這個少年正是林覺民。時任兩廣總督的張鳴岐和水師提督李準會審林覺民。林覺民不會說廣東話,就用英語回答問題,他慷慨陳詞,滿庭震動。兩廣總督張鳴歧嘆道:“惜哉,林覺民!面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地光明如雪”。當時有人勸總督大人為國留才,而張鳴岐認為這種英雄人物萬不可留給革命黨,遂下令處死。林覺民殉國時,年僅24歲。少年俊才,倘若是和平年代,將是國之棟樑。

他們在最好的年華逝去,如一朵朵金黃的菊花在風刀霜劍之中摧折。

時間過去了一百多年,一百多年曆滄桑變幻,如今商潮滾滾,時人重利輕義,尚武精神已經蕩然無存。碧血黃花,中國人的尚武精神埋在黃花崗,當追尋不得的時候,我回家淡然為一盆秋菊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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