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特權及其政治理念

皇與門閥共天下,只是在東晉出現的一個皇權專制的“變態”,也只有東晉是皇權與門閥共治的門閥政治,但是士族的影響卻不止於此。

官僚的正式權力來源於皇帝,皇帝透過升黜獎懲來控制官僚,但當皇權弱化的時候,其對於官僚的控制力就會明顯弱化,然後形成官僚士族化、門閥化,進而法紀鬆弛、官位冗濫、考課渙散。

士族政治的最主要體現就是其對於選官的特權,憑藉門第而世居高位,依靠九品官人法壟斷了晉升之階,官位由自皇帝出,完全變為了自門第出。由此導致的還有魏晉南北朝時士族的職業精神十分淡漠,他們不認為自己是尸位素餐,而認為這樣是合乎“自然”“無為”的。

一 門閥的選官與品位特權

秦漢吏人參加吏道,本身晉升是沒有阻礙的,但是隨著士人參政,其政治影響力不斷擴大,郡國各地察舉人才越來越偏重士人,單純文法吏的仕途日益狹窄。

漢末魏晉以來,士人階層主體逐漸變為士族,發生了“士人計程車族化”,選官的物件也漸漸轉向士人,官僚人員管理上,也出現了“貴賤”“文武”“士吏”的對立。

曹丕代漢前夕,創制了九品中正制,在各州郡設中正官,定期依照德行與才能的標準品評士人,品評形式則是“品”與“狀”,狀就是評語,而品就是眾人熟知的九品。

察舉是推薦制度,科舉是考試製度,而九品中正制則是評議制度,源於漢末名士的月旦評,使王朝選官決於士林名士,“位成乎私門,名定乎橫巷” 造成了對官僚政治的扭曲。

“德才”的評價標準,是以士人的形式進行的,以儒家禮法甚至玄學名士風尚,而非職業吏員的要求作標準。在實際的操作中,真正的標準還在於家族全是和士族門第。

中正官不是正職而是兼官,被認為是社會輿論的代表而非皇帝的代表,大都由士族名士擔任,大大削弱了皇權任官的能力。西晉士族初興,中正往往以父祖權勢定子孫品第,“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東晉以下,更是直接以門第定品,士族大都二品,三品之下皆為寒人。“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還,遂成卑庶”,天然符合了士族“平流進取”、坐享天祿的政治需求。

與中正制相配的則有“情途”制度。秦漢官制,有別職類,無分清濁。魏晉以來,一些特定的起家官被認為是“清官”,成為士族偏好的進身之階,寒族不得染指,“皆是帝室茂親,或貴遊子弟”。

什麼官是“清官”呢,一曰“清要”,即近侍或要職;二曰“清閒”,很少或幾乎沒有職事;三曰“清華”,即文翰之職。

南朝最終起家官,以此反映門第高下。梁陳選官“唯論清濁”。南北朝又出現“流外”制度,中正二品為流官,屬“士流,三品之下為“吏門”,北魏孝文帝設流外七品,即三之九品為流外官,視為小人之官。南朝梁武帝又創十八班制,以“班”定高下,唯中正二品及以上可入“班”。

西晉重啟五等爵制,“五等封爵,皆錄舊勳”,實則是一場政治大分贓。世入魏晉,流品氾濫,身份被制度化。同時也導致了文教制度貴族化。

二 官僚政治的變態

魏晉以下,官僚政治極為變態,皇權不穩,權臣屢出,常常擅其主上,甚至自開一府,自建一制,另立朝政。曹操設魏官,桓玄建“楚臺”,劉裕建“宋臺”,此外還有都督中外軍事、中外大都督等職,把持朝綱。西晉的錄尚書事本非要職,到了東晉,各大門閥為了操縱朝政,極力發揮錄尚書事的作用,而且近乎“職無不總”,此後百餘年,此官少有缺位哦。

魏晉以來形成了都督區制度,都督區本為軍區,逐漸兼管民政。都督區自成一套班子,地方由此形成了兩套班長,一套是軍府僚佐,一套是州府掾屬。皇權強大時,中央直接統轄地方,但當皇權衰落後,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就會下降,大軍區經常為朝臣把持,成為對抗皇權的因素,成為個人勢力的溫床。魏晉以來的州漸漸發展為一級行政單位,形成了州、郡、縣三級,再加上都督區則有四級行政單位。

自魏晉以來,貴遊大抵樂為京官,“競內薄外,遂成風俗”。東晉之後,出任求財成了正途,地方官員剝削搜刮成了常態,也近於合法,甚至皇帝也親自要取地方官的“索資”。

秦漢的官俸都是錢幣穀物,魏晉以下則為力役和祿田為主要俸祿。此時的官府還透過直接控制勞動力、直接經營來保證財政。讓官員直接佔有人手經營職田,硬生生地將行政組織異化為生活組織,造成行政法理化下降。

魏晉以來,出現了門生故吏、部曲私兵,他們數量龐大,而且都屬於私人勢力。西晉還有不為東宮官則不得任尚書郎的制度,其意明顯在於強化士人與太子的關係。當法制無法保證專制之時,轉而乞求於個人化、私屬性忠誠的靈驗,不得不說是官僚組織的扭曲。

三 魏晉玄風

何謂玄學,“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謂之深者也”,魏晉時期,學術交流多以清談為形式,而清談的內容又以三玄為主,故而稱作魏晉玄學。

魏晉是人性覺醒,哲學再解放的時期,而魏晉玄學,則是中國思想史上的一朵奇葩,是對於理性的再發現,在這個時期內,我國的哲學思想才真正走向了“人的主題”與“文的自覺”。董仲舒將儒學神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使儒學變成了強化等級觀念和維護社會等級秩序的工具,並依託經學體系建立了天人感應神學理論,形成了經學大一統的體系,奠定了儒學獨尊的地位。

儒家是披著宗教外衣的政治學,天人感應神學幫助政治的鞏固,但它的生存又依賴於政治,它是建立在安康平順的大一統社會基礎上的學說,而以東漢和帝為分水嶺,中國社會進入了宇宙期,災難頻仍,皇帝久祀無功,天人感應神學難以自圓其說,上層統治者對它的信仰產生了動搖,又適逢佛教傳入,道教產生,統治者便轉向佛道尋求新的精神庇護。災害的同時又加以政治昏暗,叛亂四起,社會動盪,分裂割據層出不絕,自經漢末戰亂,人口十不存七,可謂“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在死亡的重壓下,經學大一統體系徹底崩潰,為魏晉玄學的產生提供了必要的土壤。

經學大一統體系崩潰,儒經被踐踏,經學家們需要尋求對儒學的重新解釋,於是便引道入儒,試圖以道解儒。天人感應神學太過於強調群體,而忽視了個體的存在,人性被壓抑,在它崩潰之後人性獲得瞭解放,思想家們開始了自我的覺醒。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經歷了長期的戰亂,高壓的政治,以及自東漢中後期至三國時代,持續了近一百五十年的大瘟疫,人們敏感的心靈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與無常,開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他們不再埋頭於連篇累牘的經卷中,不再以家國天下為畢生追求,而是抬起頭來,看向了人間,看向了這清虛玄遠之學。

所謂“有晉中興,玄風獨振”,其實真正算來,魏晉玄學的發展從東漢便開始了。王充提出天自然無為的唯物主義學說,反對天人感應神學,引起了對天人感應神學的批判思潮,為魏晉玄學的產生作了理論的準備。揚雄草著《太玄經》,融合了《易經》、《老子》的思想,首開以玄釋經的風氣。

董卓之亂,大批知識分子湧入荊州地帶,時任荊州牧的劉表“開立學官,博求儒士,使宋忠等撰五經章句,謂之後定”,宋忠精於《太玄經》,在荊州傳播了這種風氣。曹操攻克荊州後,大批名士隨軍歸北,又將此風帶到了北方黃河流域。

漢朝以察舉制選拔人才,重德行風評,士人越來越看重交遊的形式,希冀在由聲名卓著的名士主持的交會場合獲得好的風評名聲,此類的交遊、交會往往看重形式化的言談舉止,大多是相互標榜,頗有浮華之氣,因此常常被斥為“浮華交會”。隨著東漢末期社會危機的加劇,“浮華交會”漸漸演變為臧否人物、抨擊時政的重要舞臺。魏明帝太和年間,作為魏晉玄學的開創人物,夏侯太初舉行“浮華交會”,聚攏了大批心向玄學的青年士人,這可以被視作“魏晉玄學思潮即將到來的前兆,正始之音的序曲”。

曹丕時施行的九品中正制,只發揮了很短一段時間的效果,就發生了變質,官員的升遷為世家大族所壟斷,而這些世家大族皆以學術傳家,在這個玄風盛行的時代,人才的品評皆以言論之高下而定,玄學成為官方正統學說。

作為儒家的新形態,魏晉玄學正式的發展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以何晏、王弼等正始名士為代表的正始玄學,提出“貴無論”,試圖以道解儒,提倡道本儒末,高呼崇本息末,將玄學的探討推進到了本體論的範圍內,主張名教出於自然,史稱“正始之音”。

第二個階段是以嵇康、阮籍等竹林名士為代表的竹林玄學,他們將此前的“貴無論”推向了極致,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公開否定儒家禮制,宣揚“非湯武而薄周武”。

第三個階段是以裴頠、郭象為代表的元康玄學,他們對驕奢淫逸﹑放蕩無恥的時風進行批判,不滿輕視事功的放達風氣,力圖論證封建等級制的合理性,提出“獨化”和“崇有”,推崇名教,試圖儒道合一,建立了內聖外王理論體系。

最後則是以張湛為代表的江左玄學,由於南遷和社會矛盾的複雜,導致思想上進一步空虛,其主要內容為“超生死、得解脫”,主張採取“肆情任性”的縱慾主義人生觀,將玄學引入了絕境。魏晉是中國古代思想最為活躍的時期之一,魏晉玄學在中國哲學史上,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它的影響深遠而持久。南北朝時,玄學與佛教的般若學結合,最後逐漸被佛學所取代,至此走向落寞。

從歷史的眼光看來,魏晉南北朝無疑是一個黑暗而又混亂的時代,但在思想上,這卻是一個偉大的時代,魏晉士人經歷了自我的覺醒,發生了思想上的大解放,打破了名教禮制對於人們思想行為的束縛,使得人們脫離了經學的桎梏,進入了深邃的,放達的,“人的主題”與“文的自覺”的時代。魏晉玄學的思辨性,深遠而持久的影響著後世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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