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明臣,善悉上意而明時事者,自有一番氣象——李賢

大明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太子太保、少保、知經筵事、內閣首輔大臣——李賢。李賢是明代初期過渡到中期的重臣,歷仕宣德、正統、景泰、天順、成化五朝。這位親身經歷過“土木之變”、“北京保衛戰”、“奪門之變”、“曹石之變”的大臣,似乎一生都在不停地戰鬥。

閒話明臣,善悉上意而明時事者,自有一番氣象——李賢

李賢

李賢有治才,天順年間的一系列撥亂反正和秩序的重新穩定,他出力良多;李賢通上意,幾經磨難的英宗在復辟後猜忌多疑,卻單單對他言聽計從;李賢善平衡,朝中派系眾多相互傾軋,唯獨他能處處逢緣,融洽和睦。當一個官員情商和智商雙雙線上的時候,那麼他的上位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得遇貴助,初露鋒芒

李賢出生於永樂六年,在宣德八年考取的進士。當時的李賢只有24歲,朝廷便委派他去山西考察蝗災情況。我們驚訝地發現,李賢被外派的時候,並沒有明確的官職在身。而他的第一個官職是在兩年後,明英宗朱祁鎮登基改元時,授予的吏部驗封司主事。因為按照慣例,這個驗封司主事的位子應該是嘉獎李賢考察災情後的升職。

一般來說,考取進士後,要麼留在翰林院,要麼分配到各部院的直屬衙門,要麼就下派到地方基層去,哪怕是沒有職位空缺,也就是乖乖地等朝廷分配。李賢中第後,沒有官職卻派了公差,那麼只有一個可能:

朝裡有人在考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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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這個人就是楊士奇,明初重臣,大明內閣首輔。因為楊士奇當時曾經想見一見李賢,卻被李賢拒絕。不要覺得這是李賢不懂事,事實上明代這樣的情況很多,就是為了避嫌。當初“三楊”之一的楊溥也做過類似的事情,被楊溥舉薦的官員在楊溥生前一直拒絕和其接觸。

再者驗封司主事這個職位,其實也算是個肥缺,當時所有想要承襲父輩爵位的人都需要透過驗封司的點頭。如果楊士奇和李賢的關係真的很僵,以楊士奇後來排斥他人入閣的手段,李賢的仕途絕對不會像後來一帆風順。

不論怎麼說,李賢總算嶄露了頭角。從正統元年到正統十四年,李賢和明英宗朱祁鎮並沒有什麼大的交集。也是,英宗繼位的時候也就不到10歲,奶奶太皇太后張氏在背後隱攝全域性,內閣的”三楊“兢兢業業,軍界有張輔,閣部那有胡濙,李賢這麼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的確沒有什麼可以深度參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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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士奇 像

不過正統年李賢並不是安份的主,還是上了兩道奏疏提議了兩件事情。一件是關於驅逐京師韃官的,一件是關於官員修改考核年限的。

韃官就是所謂蒙古歸化到大明的蒙古官員。這些韃官絕大多數都是武人出身,而且都被編入了明軍的作戰序列。

大明軍隊裡有蒙古人這個早有傳統。

當初朱棣“靖難”時從寧王那騙來的朵顏三衛,就是一支強悍的蒙古騎兵,也就是後來京城三大主力之一“三千營”的前身。冷兵器時代,蒙古人因為生活習性,在作戰上特別是騎兵作戰上,是比漢人有天生優勢的。

後來于謙組織抵禦蒙古瓦剌部進犯的“北京保衛戰”中的守城部隊,還有天順年間“曹石之變”曹家的私人武裝,都有韃官的身影。

但大明也是下了血本的,韃官的薪資待遇水平是遠高於同級漢家官員的。而且韃官成份複雜,客觀上的確有蒙古敵對勢力的奸細混雜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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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

李賢的意思是,大量韃官留在京師,增加了朝廷的開銷,朝廷的區別待遇也激化了漢蒙官員的矛盾,同時存在嚴重的國防安全隱患,不如就逐步把韃官遷離京師。

李賢的提議沒有被採納。原因很簡單,文官當權,打心眼裡是看不起這些歸化蒙古人的。而且當時明蒙矛盾並不尖銳,大明的財政負擔也並不太大,很多人都覺得李賢這個提議是“閒扯談”。

但從後來情勢的發展看,特別是“土木之變”後,李賢能夠在正統初年就提出這個看法,足以說明其眼光看得長遠。也就是這個提議,應該讓後來復辟的英宗,多少有些後悔當初沒有認真參考李賢的觀點,為李賢在天順年的仕途加了一個砝碼。

另一件說官員考核年限的,其實和李賢自身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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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正統初年的時候,因為朝廷留下的一幫老臣久的是洪武年入仕的,短的也跟著成祖朱棣混過,上層的一批官員都是相對固定的。自然的,對於年輕官員的考核,朝廷當時規定的時限是九年。也就是九年時間考核優異,再論升官調動。

這個不能說是錯,起碼一個官員在一個固定的崗位時間待得越久,業務水平也越高。但換個角度來看,一群老傢伙常年佔據要職,底下的青壯年官員上不來,長遠地看是不利於大明官員體系打造的,也會嚴重挫傷下面官員辦事的積極性。

李賢告訴英宗,九年的時間實在太久了,很多官員都熬不到九年就因為各種原因離崗了,還是按照以前三年的舊制來考核。這個提議是被英宗採納了的。

英宗在長大,需要構建自己的核心團隊,勢必需要吸收中下層官員到上面來,李賢這個提議是正中英宗下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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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宗朱祁鎮 像

而也因為這個提議,李賢一定取得了大量的好人緣,起碼與李賢同輩的一批官員就會非常感激他。而李賢自身也是受益者。

你看,李賢這個提議剛被皇帝採納,李賢就被升為吏部考功司郎中,再轉吏部文選司郎中,做的就是考核提拔官員的活。與此同時,李賢馬上就要迎來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生死考驗。

倚仗派系,亂局立身

正統十四年,瓦剌部首領也先進犯大同,英宗決定御駕親征。雖然朝臣都持反對意見,但皇帝作為軍隊的最高統帥,是可以直接繞過文官系統下令軍隊開拔的。

與以前成祖朱棣親征不同,英宗這次出征,是隨軍帶了一大批文武大臣的。當然我們後來也知道,絕大多數人最後都死在了土木部,而且這些人官職和爵位都非常高。但大家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英宗要帶這麼多臣子隨同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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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皇帝出巡

其實這些隨從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一類是皇帝作戰要用到的人

,包括將領,參謀,顧問,後勤保障人員;

一類是皇帝要防備的人

,就是那些與宦官王振對著幹反對皇帝親征的大臣。皇帝帶著他們,是怕他們留在後方不老實;

還有一類就是去謀前程的

,因為按照慣例皇帝出征,只要不是遇到大挫折,班師後總是要對隨從大肆賞賜一番的,而當時整個大明幾乎都認為蒙古人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當然,像于謙和兵部尚書鄺埜這樣的人除外)。

李賢作為吏部的文選司郎中,其實是沒資格隨軍的。但偏巧吏部的一個侍郎告病假,而每個衙門指派隨軍的人員是核定過的,於是李賢就被頂了上去,隨軍出征。

“土木之變”的事情我以前專門寫過,在這裡便不再贅述了,但我相信這一次的經歷一定是李賢永生難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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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場景

幾十萬大明的精銳,在陷入困境之後,他們沒有為了榮譽和皇帝去和敵人拼死一搏,而是選擇了放下武器坐等蒙古騎兵的屠戮。在亂軍之中,李賢是為數不多從戰場跑回來的倖存者之一。而李賢后來對於這場戰役的回憶錄,也成為了我們研究這段歷史的重要依據,當然其中很多的真實性因為李賢后來個人的政治立場,是值得商榷的。

李賢死裡逃生,英宗被蒙古人綁了肉票,大明也改朝換代,英宗的同父異母弟郕王朱祁鈺登基,即明代宗,改年景泰。

景泰時期,李賢也並不凸顯,因為于謙等一批相對中立的官員被代宗重用,李賢顯然不是那一撥的。當時“三楊”早已離世,張輔死於土木堡,當初宣德年留下的五個顧命大臣只剩下了禮部尚書

胡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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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 像

李賢是胡濙的人嗎?是的。從正統年開始,李賢就一直在吏部任職,而吏部尚書王直當時就是胡濙這個派系的二號人物。還有別忘了,胡濙早前也兼管過吏部。

本質上,代宗能夠順利上位還有後來能夠更換太子,其實就是皇帝和文官集團在桌面下做了很多的政治交易。胡濙這幫老官僚們在景泰朝雖然沒有像于謙這樣風光,但實力仍在,當初對付宦官王振的也是胡濙這群人,所以代宗對胡濙這幫老人們,還是禮遇有加的,該升官升官,該給爵位給爵位。

所以景泰朝八年,李賢仕途的上升並沒有被打斷。景泰二年,李賢又上了《正本十策》,都是一些傳統的勸諫之言。後來又和皇帝談了些明軍裝備的事情。代宗覺得李賢言之有物,可以任用,再加上是胡濙的人多少要給面子,就升李賢做了兵部侍郎,之後給了李賢一個外派公差,回京述職後轉調李賢為戶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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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宗 朱祁鈺

我們發現,李賢在正統,景泰時期的上疏,其實是很講究的。正統年縮短官員的考核期限,變相地方便了英宗培植自己班底;景泰年講述軍務,迎合了當時大明上下要強軍的意願,順便還討好了于謙。因為于謙當時是兵部尚書,而李賢的侍郎之位就是從兵部開始做的。

當然,李賢也不是完全投機,他關於明軍火器裝備的觀點,當時是得到了于謙的高度評價。客觀地說,李賢確實有真才。

洞察人事,成就佳名

接著就是風水輪流轉了,代宗的兒子早夭,代宗病重,“奪門之變”發生,從瓦剌那回來後一直被軟禁在南宮的英宗重新復辟登基,改元天順。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明的風向又變了。于謙等一批景泰朝的勳貴被清洗,胡濙、王直等老派官員也被逐漸驅逐出朝堂,復辟功勳徐有貞,石亨,曹吉祥這一對文官、武將、宦官的組合,掌握了天順初年朝堂的最高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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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

但胡濙、王直等人的致仕,卻沒有影響到李賢,相反就在天順元年,李賢的仕途得到了質的飛躍:

入閣,升任吏部尚書。

奇怪嗎?其實很正常。

其一,英宗已無人可用。

王振餘黨在“土木之變”後被驅逐,土木堡裡死了一片官員,于謙等人被清洗,老派官僚又被刻意疏遠,經過幾次政治洗牌,大明朝堂裡留下能用的人已經不多了。而有資格參與到政治鬥爭的官員,都是當時的中堅力量。

李賢雖說是胡濙一黨,但畢竟不是站在最前面的急先鋒,也是英宗自己在正統年時就接觸過的官員,為人穩重,有治才,可以用。而且經過宣德,正統,景泰,再到現在的天順,李賢在政治上已經非常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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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其二,復辟功勳派吃相太難看,需要制衡。

徐有貞畢竟算是文官,個人品行另說,但也是有政治抱負的人,能力也不算差。但石亨和曹吉祥兩人完全就是一副小人嘴臉,就是政治投機,圖的就是榮華富貴。這樣的人,英宗心裡是明白的。皇帝為什麼能夠坐在龍椅上發號施令?那是因為大臣們需要皇帝做裁判,要是所有大臣都一條心,那皇帝還不被大臣們整死?讓李賢入閣,升吏部尚書,明顯就有制衡復辟功勳集團的用意。

其三,英宗和李賢頗有些“戰友”的味道。

英宗和李賢都是“土木之變”的倖存者,二人都親身經歷了那次慘痛的事件。在情感上,二人其實是有一定共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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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 劇照

李賢的確沒有辜負英宗的期許,天順年間,特別是天順中後期,是李賢施展自身才華的時候。他不出頭,不凸顯,老老實實地圍著英宗轉,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只要皇帝不召見,他絕不主動進宮一步。

李賢的隱忍姿態,也為他博得了好人緣。

而復辟集團內部也開始分裂,先是徐有貞和石亨,曹吉祥鬥,然後是石亨和曹吉祥不合。最有趣的是,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李賢是自己人,就算不是盟友也屬於可爭取的物件。

然後徐有貞黯然離場,之後石亨和侄子大同總兵石彪被殺,爾後曹吉祥與其養子曹欽發動兵變被滅。期間李賢是又被貶官,又被剝奪人身自由,甚至還差點死在曹欽的刀下。所幸,兜兜轉轉,最後唯一還堅挺立在那的,還是李賢。與此同時,英宗對於李賢的依賴也日益加重,李賢終於迎來了自己仕途的高光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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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椅

李賢之所以在天順中期被英宗倚重,成為內閣首輔參與到朝廷的各種決策中去,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李賢太懂英宗了。

李賢明白,這位導致了“土木之變”慘敗,被蒙古人抓過俘虜,被弟弟背叛,被百官遺棄,兩次登基的皇帝,心中最大的軟肋就是——不再相信任何人。這就勢必導致英宗在天順年間的猜忌多疑,做事優柔寡斷。但同時從骨子裡來講,英宗其實是一個很念舊情的人。這種矛盾的心態,被李賢所察覺,並且利用得遊刃有餘。

一方面李賢不斷強調“權歸主上”這個原則,大事小情都做到早晚請示,絕對不輕易自己下定論。比如在推薦閣部官員這件事情上,“三楊”時期的傳統就是由內閣擬名單,然後在內閣保舉的名單中討論。到了李賢這,李賢就把這個權力放給了吏部,自己只是參與到後期的討論,並把決定權交給英宗。說實話,李賢很會辦事,英宗用李賢用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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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手書

另一方面,李賢老是和英宗聊天,動不動就聊起以前我們君臣如何,景泰年我對陛下如何思念,皇帝身邊的某某人曾經為英宗辦過怎麼樣的實事。每每這個時候,李賢和英宗聊著聊著就一起掉眼淚,同時,這麼一來,李賢和英宗懷念舊情也念及了其他人的好,李賢的人脈也更廣了,人緣也更佳了。

天順後期這種君臣一心的場景,頗有些明初洪熙,宣德時的感覺。也就是這時候,李賢進行了一系列的政務改革,涉及軍事,經濟,民生,官制等,雖然談不上是大刀闊斧,但對穩定當時的局勢確實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

再加上後人把復辟功勳集團滅亡的功勞,狠狠地在李賢的功勞簿上加了一筆,試問如此一位朝臣,史書裡的評價怎麼會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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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

天順八年,明英宗朱祁鎮駕崩,太子朱見深即位,是為明憲宗,改年成化。而此時李賢已經是大明舉足輕重的權臣了,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加少保,掌經筵事。成化二年,李賢逝世,享年59歲。

在成化二年離世也許是李賢最好的歸宿,因為憲宗馬上就要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最後,我用《明史》裡對李賢的評價結束全文:

英宗之復辟也,當師旅饑饉之餘,民氣未復,權奸內訌,柱石傾移,朝野多故,時事亦孔棘矣。李賢以一身搘拄其間,沛然若有餘。獎厲人材,振飭綱紀。迨憲、孝之世,名臣相望,猶多賢所識拔。偉哉宰相才也。

一家之言,聊以解悶。

朝史暮想,獨家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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