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進黃浦江的黃金米粒

丟進黃浦江的黃金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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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榮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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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翊君

以下是楊燁炘的講述。

米飯就像扔黃金

那天早上八點我就到江邊了,陪我一起去的是一位記者朋友。當時是陰天,還颳著風,江邊的人很少。扔的過程很快,沒什麼人注意到,反倒是拍照時會有人瞄兩眼,但也沒發現我手上握的是金子。

黃浦江是作品的第一站,接著我步行穿梭在城區,一路走一路丟,把黃金米丟在路邊、草叢裡、幹垃圾桶、下水道、立交橋下,甚至計程車裡。像落葉一樣自然,不引人注意。

沒有人相信那隨意丟棄的是金子。我在一條小道上扔的時候,剛好遇上一位環衛工清掃路面。他看了一眼那粒黃燦燦的東西,用掃帚把它和廢紙片、空瓶子堆在一搓。我忍不住提醒他,那是黃金做的。那位50多歲的老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走掉了。

丟進黃浦江的黃金米粒

● 楊燁炘在黃浦江邊扔黃金米。講述者供圖

前段時間,在公司點外賣觸發了我創作這個作品。我發現外賣配的米飯厚厚一塊,根本吃不完,剩下的基本上都扔到垃圾桶裡了。那瞬間是非常痛心的。

其實,國家倡導“光碟行動”的時候,大家還比較積極響應。但今年以來,我感覺總體的節約意識漸漸鬆懈,溼垃圾桶裡的剩飯菜又多了起來。

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在把米飯扔到垃圾桶的那一瞬間,內心會有一種惋惜愧疚的感覺,就像把很貴重的東西扔掉。所以我這次選了黃金這種貴重的東西,跟最司空見慣的大米形成兩個極端——扔米飯就像扔黃金。

比較湊巧的是世界糧食日臨近了,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產生的社會反響可能會更好一點。

我查了不少報道和評論,有資料提到,我國每年浪費的糧食約為3500萬噸,浪費的食物相當於3000多萬人一年口糧。我覺得,這意味著我們每年浪費了3500萬噸黃金。

《觸目驚心,中國人每年把3500萬噸黃金給扔了》,這是我最初的作品名。但我總覺得這名字不夠有張力,改了幾回,最終確定為《我們不浪費糧食,我們只浪費黃金!》。

讓每個人的心痛一下,這是我想達到的效果。過去一個多月,一旦新念頭產生我就趕快在備忘錄裡記下來。

我曾想過,把這些黃金米粒展覽出來,告訴大家每一粒米都是黃金。但這個想法很快被否決了,因為這樣展覽重點是在宣揚黃金的價值跟大米的價值是一樣的,沒有聚焦在浪費這些事情上面。

為了引發人們共情的心痛,我決定做一個大家日常都做過的事情,像丟棄普通剩米粒一樣把黃金米粒丟到江水、垃圾桶裡。

在確定主要實施地點的時候,我列了包括南京西路、人民廣場在內的幾處人群聚集地,後來還是把黃浦江作為主要地點。用扔溼垃圾的感覺,把黃金米粒扔到黃浦江裡,視覺的感染力和藝術的張力就會得到幾倍提升。扔到江水裡,很難打撈上來,那種不可獲得感可能會刺激一下大家的心。

現實衝突

這個想法更本質的來源是我內心衝撞了很久的矛盾。

我出生在臺州農村,家裡有幾畝水田,爸爸每天到田裡勞作,天黑才回來。在他早上出門前,媽媽會準備好一個籃子,裡面放著做好的午飯,用布裹著保溫。晚上,媽媽要做一個老酒燉蛋給爸爸補身體。

忙的時候,我和姐姐也要幫忙,光腳站在田裡,彎著腰把秧苗一顆一顆插進田裡。一天下來腰痠得很難直起來,都是微駝著揹走回家,然後貼滿止痛膏。在水裡幹活,還會常常遇到水蛭偷偷吸附在腿上,等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吸得肥肥大大了,把它拔出來,腿上會留下一個很大的印子。

稻穀從發芽到生長,這個漫長的過程我親身體驗過,明白粒粒皆辛苦的感覺。那時候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都吃得乾乾淨淨連鍋巴都不剩。如果有剩飯,就第二天早上做成泡飯吃,絕不會扔掉。從家裡舀半勺米放進叫貨郎的布袋裡,還能換一碗撒著白糖的冰豆腐花。

所以在我眼裡,大米比黃金還要更值錢。

丟進黃浦江的黃金米粒

● 楊燁炘將黃金大米捧在手心。講述者供圖

但長大後,我開始在一些場合浪費——都是為了面子。比如跟剛認識的女生出去吃飯,會故意點多,顯示自己大氣。有時候跟朋友在一塊兒吃飯,也會多點一些菜,總覺得好像桌子上吃得乾乾淨淨,顯得招待不周。

從小的生活習慣和現實生活形成衝突,我內心始終有一些內疚感。這種情緒慢慢積壓,變成了創作的源泉和動力。

預判爭議

這個想法容易,但真的製作出來扔到黃浦江,需要勇氣。

這一千粒黃金米花了20多萬元積蓄,新聞出來以後我老婆才知道。雖然她是一名藝術設計師,但也不太理解我,認為這些錢可以做很多別的事情。

網上也有很多質疑,懷疑扔的不是真金。這些黃金米粒都是千足金做的,實心的,購物憑證我都有,可以驗貨,但現在希望大家不要模糊重點。

還有人覺得,我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浪費,不如捐助貧困山區。這種想法在我看來非常狹隘。這20萬元捐給公益組織,只能幫助有限的一些人,而投入到一個社會公益引導當中,可能影響的是成千上萬個人。

藝術就是要創造一個沒見過的形式,然後產生新的一個觀點,或者新的表現形式。創造性越大,爭議性就越強。1917年,法國藝術家馬塞爾·杜尚把一個男用小便池搬到美國獨立藝術家展覽,並命名為《泉》,在那個時代飽受爭議。但這個作品後來被認為是20世紀藝術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一個藝術家需要預判到爭議,同時也能夠承受得住任何爭議。

丟進黃浦江的黃金米粒

● 楊燁炘準備將黃金米粒扔進垃圾桶。講述者供圖

2012年的時候,我曾做過一場名為《LV只值100元、只賣100元》的行為藝術。因為我曾看過一個報道,說中國人對於成功的定義就是擁有多少企業,穿著什麼名牌。當時人人都趨向於買LV,比如一個公司組織出去國外旅遊,每個人都買一個LV回來,但其實大部分人完全不知道 LV這個品牌的價值或者理念,純粹出於攀比心理。

於是,我在上海SOHO世紀廣場寫字樓裡擺地攤,將LV以百元價格出售,批判這種奢侈品消費觀。那個時候也是引起了很大爭議,一個知名雜誌主編都來罵我腦子進水了。

但最近這幾年,中國人逐漸恢復自信,開始接受越來越多的本土品牌,所以我覺得當時那個作品是有很大社會意義的。

對於奢侈品和黃金的過度迷戀,我覺得都是一個社會的病態,需要批判。不應該把黃金看得太重,否則很容易鬼迷心竅,只有迴歸到人類最原始的初心,才能認清楚這個世界萬物裡哪些東西最值得去珍惜。

我的藝術風格是社會創意——以社會為畫布,以社會問題為出發點,以社會洞察為基礎,透過創造性藝術手法去塑造社會。我畢業於西安美術學院,隨後成為一名廣告人,但對藝術的追求是我真正向往的,於是將裝置藝術、行為藝術等當代藝術引入到廣告領域,反倒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不同於那種晦澀的藝術作品,我的作品都是比較偏大眾的。我始終認為藝術要為時代發聲,希望我的作品都是能夠沉浸到社會當中,跟大眾有互動,讓他們產生一些思想和觀念上的一個轉變,這樣才有意義。

我認為甘地也是一個行為藝術家,透過自己絕食的方式,讓國家避免更大的流血衝突。他透過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了整個國家,甚至改變了整個世界。

互動的傳播肯定有好有壞,單向傳播等於自話自說。所以,有爭議說明作品是有價值的,已經變成了一個全民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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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進黃浦江的黃金米粒

TAG: 黃金垃圾桶浪費米粒L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