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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城
“故事的藝術正在衰竭。”
被譽為“編劇聖經”的《故事》一書如是寫道。作者羅伯特·麥基（Robert McKee）號召歐美電影人向東方學習，因為“那兒的藝術家既有講故事的激情，又有將其美妙講出的手藝”。
但如今，講不出好故事的愛奇藝們，陷入了更艱難的境地。然而，學會講一個好故事，對愛奇藝們正變得越來越重要：只有一個足夠好的故事，才有機會跑出來，跑到頭部，跑成爆款。
陰霾如影隨形，陣痛無可避免。愛奇藝面臨和旗下工作室同樣殘酷的命運：講不出好故事，就可能被淘汰。
專案“大逃殺”
今年3月，愛奇藝某劇集工作室製片人穆嘉（化名）突然接到通知，公司要把所有已過會的專案“重新來一遍”。
這個訊息讓她有些猝不及防。她和同事熬了好幾個大夜修改PPT、提煉故事亮點、反覆推演上會可能遇到的問題，這是團隊準備最充分的一次立項會，但最終還是敗走麥城。這是穆嘉自加入愛奇藝以來，第一個沒有過會的提案。
在愛奇藝內部，有兩個重要會議關乎專案生死：一個是劇本立項會、一個是製作立項會。
確定IP後，各工作室的製片團隊要先參加劇本立項會。過會之後，公司才會批覆IP採購和後續劇本開發的費用。一邊開發劇本，製片團隊一邊開始碼盤，也就是談導演、主演、攝像、服化道等專案主創。等劇本開發成熟，班底也基本確定，製片團隊就會帶著專案上製作立項會，過會後才正式進入拍攝環節。
立項會每月都會舉行，北京、上海連線，愛奇藝創始人、CEO龔宇和首席內容官王曉暉從不缺席。他們和各部⻔負責人集體投票，決定專案生死，龔宇擁有一票否決權。
過去，專案過會對工作室來說並不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為了篩選出有潛力的專案，每個工作室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和流程。有的靠責編搜尋IP，他們每天都會閱讀大量小說，尋找其中適合改編並具備市場潛力的故事；有的則會從相熟的導演、編劇或影視製作公司獲取情報。工作室內部達成一致後，才會把最終定下來的故事帶到劇本立項會上。
但從2021年年底開始，專案把關日益嚴苛，過會越來越難。
2022年3月上立項會之前，穆嘉所在的工作室內部已經砍掉了若干故事、題材較薄弱的專案，報會的已是優中選優，但仍然沒能闖過關。
就算劇本成功立項，也不意味著萬事大吉，殘酷的“大逃殺”才剛剛開始。
今年以來，兩個立項會之間的階段會越來越多，工作室需不時彙報專案進展。從劇本立項到製作立項，光繁複的流程就已經讓愛奇藝劇集工作室製片人小言（化名）頭疼不已。愛奇藝高階副總裁楊蓓透露，今年的爆款劇《蒼蘭訣》經歷了19版評估和8次劇本會。
經過年初的裁員，穆嘉和小言所在的工作室團隊縮編，很多時候一個人得頂三個人。人手緊缺和資金緊缺，都是橫亙在製片人面前的難題。更關鍵的是，如果後續環節出現問題，專案隨時可能被要求終止，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影視寒冬年年喊，但今年似乎格外寒冷。
據廣電總局公示，今年前8個月共備案網路劇545部，較上年同期的839部減少294部，同比降幅35%。財報資料顯示，2022年一二季度，愛奇藝的內容製作成本分別為44億元和39億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分別縮水了10億元和12億元。
2022年1月，騰訊線上影片副總裁韓志傑和優酷劇集中心總經理謝穎分別在朋友圈發文分享兩個平臺專案過會的慘烈“戰況”：騰訊影片70餘個專案最終只通過了2個；優酷年前最後一次立項會，53個劇集專案只鎖了一個IP。
每一個縮水的數字背後，都是製片人之間一場慘烈的廝殺。
消滅偽腰部
製片人口中殘酷的大逃殺，在首席內容官王曉暉看來，是主動的“漏斗式的選擇”。一個劇本要過四五道關，被漏斗過濾掉的，大部分是A級及以下的專案。
愛奇藝內部對劇的評級主要有S、A+、A、B等幾個級別。根據這幾年的播出情況，決策者發現，S級專案可遇不可求，A+級劇才有可能出現黑⻢，而A級和B級劇成為爆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此，愛奇藝要做的是“消滅偽腰部”：把S級、A+級劇做好，A級及以下的劇基本不做。
王曉暉在2022年9月的愛奇藝悅享會上表示，降本增效首先降的是數量，首當其衝的是那些60分左右、可上可不上的內容；其次調的是結構，加大對於頭部專案的投入力度。在他看來，對於頭部專案，加碼越高，吸金能力可能越強。龔宇則在多個場合強調提高內容製作水平，減少生產“不好的內容”。
“為什麼不早這麼做？”一位與會者聽完王曉暉的解釋後發問。
愛奇藝的策略轉向發生在2021年10月，從追求市場份額轉為追求利潤。當年10月至12月中旬，也是愛奇藝乃至整個行業最艱難的一段時間——融資困難、廣告承壓、內容供給短缺、身陷短影片和直播的雙重夾擊。龔宇在今年6月接受《經濟參考報》採訪時直言，“如果提前半年或一年進行策略調整，情況會比現在更好。”
對於可預⻅的寒冬，吹哨聲一直存在。
過去幾年，去浮躁、擠泡沫一直是各種影視行業論壇的主題，重視創作、重視劇本的聲音也此起彼伏。但隨著大量熱錢湧入，保持理性並不容易。
因為“來錢容易”，不少外行人闖入影視行業，內容製作團隊良莠不齊，影視劇內容泥沙俱下。長影片網站則延續跑馬圈地時代的慣性，拼命上數量、搶內容，爭奪市場份額第一。這意味著，邊際成本被推高，但邊際效益變得非常低。
穆嘉所在的工作室也生產了若干被網友視為“無效播出”的劇集。有的是人情專案，為了合作某些特定的導演、編劇或演員，即便沒那麼吸引人也推動立項。有的則是製片人判斷失誤，選擇的IP或故事在市場上並不稀缺，最終成片品質也一般。這些劇淹沒在網際網路內容海洋中，播了就像沒播一樣。
如今，客觀環境回落，整個市場被打了一針清醒劑。王曉暉說：“嚐到苦果， 大家才會越來越清醒”。
被迫降本增效的愛奇藝嚐到了苦果、付出了代價，也開始嚐到一些痛定思痛之後的甜頭。
據不完全統計，愛奇藝2022年上線的網路獨播劇集中，豆瓣評分7分以上有15部，是歷年來的高點。其中，《人世間》《蒼蘭訣》《罰罪》3部爆款劇熱度值先後破萬，數量也是歷年之最。雲合數據顯示，截至目前，這3部劇在正片有效播放排行年榜中均位列前五。年榜前30中，愛奇藝獨播劇佔9部，騰訊影片和優酷分別有6部和3部。
作為《人世間》《蒼蘭訣》《罰罪》的總製片人，楊蓓在愛奇藝內部有一個外號，叫“楊四萬”，因為愛奇藝目前4部熱度值破萬的劇集（另外一部是《贅婿》）均出自她之手。
爆款劇集意味著更強的引流能力。據月狐資料，2022年第三季度，愛奇藝平均每月錄得8128。0萬新增使用者，環比增⻓22。3%，在高位使用者規模上仍取得高水平增⻓。同一時期，騰訊影片、優酷影片和搜狐影片的月平均新增使用者環比負增⻓。
上半年的壓力測試扛過去了，愛奇藝下半年的策略是“冷靜增⻓”。但在製作週期長、不確定性極強的影視行業，打一場小規模的勝仗還遠遠不夠。
愛奇藝今年上線的專案，大部分來自兩年前的儲備。現階段專案銳減後，是否會影響未來的內容供給？被寄予厚望的頭部專案中，能否持續誕生爆款？擺在愛奇藝面前的未解難題還有很多。
熬過陣痛期
精打細算、優勝劣汰、降本增效，看似平淡的公司策略調整背後，藏著很多人的動盪、惶恐和無可避免的陣痛。
2021年12月，大規模裁員的陰霾籠罩愛奇藝。龔宇在年會上透露，他在內部溝通軟體上收到了很多點贊。他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但隔了一段時間發現，給他點讚的同事大多離開了。說到這裡，他哽咽了。
為了躲避寒冬、逃避不確定性來到愛奇藝的穆嘉，再次置身於“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氣氛中。
她在2017年左右加入一家頭部影視公司的製片團隊。彼時，行業的沉痾痼疾已經凸顯，老闆每次開會都會強調寒冬到來，公司要開源節流。即使是普通的基層員工，也不難嗅到危機的氣息：差旅預算不斷縮水，住宿標準一再降級，報銷流程愈發嚴格，小到一筆快遞費都需要領導簽字。公司給製片團隊規定，如果拿不到平臺方的預售合同，專案一律不推進。不少影視公司開始裁員，斷臂求生。
因此，當愛奇藝伸出橄欖枝，穆嘉團隊很快就答應了。在她的設想中，在大平臺不愁沒有專案做，還能接觸到更多資料，離使用者更近一點。但她沒料到，愛奇藝也離寒冬如此近。
降本增效以來，公司的班車頻次降低了。如果錯過上一趟班車，穆嘉得在換乘三趟地鐵之後再等十幾分鍾。漫長的通勤時間意味著，她一登上地鐵就得開始辦公。公司裁員縮編，但工作量不會減少，他們常年在劇組工作，週末無休，有時還得熬夜拍戲，也沒有調休和加班補貼。
焦慮不可避免，但穆嘉嘗試著與自己和解：“這就是一個優勝劣汰的過程，行業門檻在提高，這對於用心做內容的人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
公開資料顯示，愛奇藝目前劇集相關的工作室一共有17個，它們在內容領域各有側重，承擔了平臺探索內容多樣性的重任。比如，“小逗劇場”的劇集大多來自芝麻莢工作室，團隊前身是《愛情公寓》的製片班底。愛奇藝高階副總裁、“迷霧劇場”系列總製片人戴瑩旗下的幾個工作室，則操盤了很多懸疑劇專案。
專業化，是愛奇藝工作室的主要任務。所謂專業，一是選擇專案的眼光，二是整合資源的能力，瞭解什麼樣的導演、編劇適合什麼樣的專案。這種專業度的養成，需要一個個專案的積累。
穆嘉還記得自己剛踏入這個行業時做的第一部劇，看到地鐵上有人在看這部劇，她非常開心，甚至會默默記下看劇的人數。現在，她在地鐵上已經很少關注別人的螢幕，不小心瞄到，大多數人在玩遊戲、看小說或看直播。
使用者的時間和注意力被不同的娛樂形式分割，“幾分天下”的時代，還有沒有足夠的機會讓穆嘉們升級打怪，熬過陣痛期，做出更專業、更好的內容？
沒有人知道答案，就像努力擠泡沫、加碼頭部的愛奇藝能否做出更多爆款，也無人能預料。但至少，穆嘉在愛奇藝的各個工作室，仍能時常遇見看到好劇本、好故事就兩眼放光的人。
“雖然行業艱難，但擋不住真正對內容有熱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