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的今天，如果他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他註定會改變華語音樂世界。可惜，生命是場戰鬥，他能贏了周杰倫、王菲，卻輸給了命運。
文 | 牙谷牙狗
他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讀的書，命運把他裝訂得極為拙劣。
1992年，他14歲，因為治病被母親從中國臺灣送到美國讀書。別人眼中豔羨的留學生生活，他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扔在異國他鄉的一隻野狗。
5年之後他19歲，因為朋友出賣，他入獄3個月。曾經過命的兄弟離開了他，父母失望嘆氣，他把生活過成了一灘爛泥，躲在陰暗、潮溼的角落默默流淚。
2年之後他21歲，生命剛剛綻放，他被醫院確認為骨癌，發現時已是晚期。無奈地吃藥、接受化療、手術，身體剛剛恢復的那5個月裡，他隱約看到了生命的光亮，竭盡全力抓住，時間卻從指尖溜走。
2002年8月9日，他走了，年齡被定格在了23歲。
這似乎是一個悲慘到極致的故事，被命運死死按在地上的他，看似沒有絲毫力氣還擊。但在一些人眼中，故事似乎有另一個版本。
音樂人潘瑋柏說：“他是如此有才華，能用音樂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影響無數說唱歌手。我覺得世界上就是缺少這樣的一些人。”
歌手陶喆在綜藝節目中回憶起他時說：“第一次拿著磁帶按下播放鍵，我的下巴都掉下來了。假如他在，說唱現在就不會是一種地下音樂，而是主流音樂。”
在《中國有說唱》第一季節目中，女歌手Vava翻唱他的歌曲火爆全網。現場參與節目錄制的那些怪異、個性的說唱歌手，第一次意見達成一致：對於他，是無限的尊重。
說唱教父熱狗曾在自己演唱會上，用《我的生活》歌曲致敬他。談論起他時，滿臉的驕傲和遺憾。
吳亦凡亦是如此，他說：“如果說今天你玩嘻哈，一定要聽宋嶽庭的首歌，這是致敬。”
即便距離他離世已經過去了整整17年，仍舊有無數人在懷念他。他的歌曲、他與命運抗爭的故事、他百折不撓的精神，仍舊在當下的時代裡熠熠生輝，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
他是中國第一說唱歌手：宋嶽庭。
1
“我已經放棄所有哭的理由
因為我早就習慣冷漠活在無情的現實裡頭
人生要如何起頭？
改變要如何起手？
當活在泥沼中要如何才能金盆洗手？”——宋嶽庭《Life‘s A Struggle》
作家麥家曾說：“童年是想剪也剪不掉的尾巴，是留在水泥地上無法消失的痕跡。”
對於宋嶽庭來說，無論是日後被稱為“天才兒童”、“中國說唱第一人”亦或者“囚徒”、“垃圾”。故事的開始，都要從他的童年時說起。
1978年的11月6日， 宋嶽庭出生於臺灣省臺北市。他的母親是電視臺導播，父親是廣告導演，家境優渥。
在外人眼中，小時候的宋嶽庭乖巧懂事，聰明可愛。大人說笑時，他不出一聲，用心做功課。
他愛好是畫畫，靈感來的時候，他會在任何時間和地點，投入到畫畫當中去。在漫畫、電影、卡通人物的基礎上，他加入自己的想象，畫出一幅幅讓人嘖嘖稱讚的畫作。
10歲那年，他出現在臺灣《今夜大觀》節目中。長達60分鐘的採訪影片裡，他被稱為臺灣的“天才兒童”。
真相往往隱藏在人們視而不見的地方，外表所有的光鮮不過是他歷經掙扎的反射，落到畫畫中，他想要透過創作發洩自己當時掙扎的情緒。
從很小開始，他長期缺少家庭關愛。童年時，臺灣經濟開始劇烈增長，他的父母開始將目光投放在工作上，父親越來越忙，母親野心越來越大。
那時每當宋嶽庭放學回家開啟家門，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心底總會生出一股蒼涼。房間裡殘留著母親的香水味，他知道母親那天晚上又要加班。熟練地開啟冰箱，拿出微波爐食物當晚餐。
他的父親時常在凌晨兩點醉醺醺地回家，被吵醒的宋嶽庭總能聽到父母無止盡地爭吵。家庭生活的悲劇，常常讓他覺得自己像在遊樂園中走丟的孩子，周遭繁華熱鬧，但他卻始終不知道要玩什麼。
他開始討厭周圍的一切，討厭學校、討厭制服、討厭老師。
生活的煩惱被他一股腦發洩到了漫畫上。
他渴望一個充滿愛的世界，所以他的畫中每一個人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所有的字都無比正能量。
“新年快樂”、“萬事如意”、“一定有信心成功”、“衝”。
他把對於生活所有的美好幻想寄託在畫筆尖，用自己全部的想象力，抒發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渴望。他希望母親永遠美麗，希望家庭和睦，末尾又加上一句“事業有成”。
遺憾的是，他想象的美好不但沒有發生，反而在14歲那年，曾經夢想的美好世界被一腳踢碎。經由母親安排，他孤身一人前往大洋彼岸的美國讀書。
2
“我腳踩著雲朵隨著風穿梭在亂世之中沒有人可以來管我我聽著野花唱著歌兒 我愣在那兒我記得自己還得找回家的路first到十字路口分不清左右地只顧著大搖大擺往前走振作精神 我沒時間在這兒逗留我一直走但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宋嶽庭《Daydream》
1992年，宋嶽庭被迫來到美國，開啟了自己顛沛流離的生活。
在那裡，他住過北卡羅納州的姑姑家；住過位於德州的小姨家；唯獨沒有自己的家。他語言不通，沒有朋友，每日的生活如履薄冰。
在美國生活的4年裡，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孤單的成長環境讓他變得孤僻、叛逆。沒有人給予他真正的關愛，亦沒有人給他束縛。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這個曾經用畫畫宣洩情緒的少年，逐漸找到了一種更加刺激、誇張表達情緒的方式：說唱音樂。
如同救命稻草，他死死抓住，編織出一個華麗的夢。
美國說唱殿堂級人物 SNOOP DOGG
1991年，美國經濟的飛速發展，促成了說唱音樂的中興。
在紙醉金迷的世界裡，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感受到繁華下的腐敗。因此帶有強烈節奏感，充斥著暴力、金錢和性的說唱音樂，逐漸流行開來。
少年時代的叛逆加上生活的不順，宋嶽庭迅速被這種帶有強烈情緒的說唱音樂捕獲。像是混沌生活裡的一道光，他將自己全部的熱情投入到了音樂創作中。
他和一幫混跡街頭的美國青年組建說唱團體——Red Element（紅色元素），他將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感情挫傷訴諸筆頭，用一種近乎嘶吼的聲音喊出來。
幾首原創歌曲之後，宋嶽庭在圈子裡他逐漸有了地位，亦從中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那時作為為數不多的華人說唱歌手，他前途光明得一塌糊塗。要知道5年後一個叫做周杰倫的臺灣年輕人，憑藉極快的語速、好聽的旋律，在推出《雙節棍》之後，成為一代天王。
但宋嶽庭似乎總缺少這種機會，命運總會時不時地跟他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因為一場“背叛”，剛剛在泥潭裡抬起頭的他被徹底判了“死刑”。
宋嶽庭 右一
說唱文化中，最重要的詞是homie，它代表著如同家人一樣的兄弟情。青春期缺少家庭關愛，宋嶽庭把他說唱中認識的homie，視為比家人更加親近的人。
一天，他的homie找到他說，自己剛剛被打昏了，希望他能夠偽裝成華人黑幫組織去恐嚇對方。將友誼放在人生第一位的宋嶽庭滿口答應下來。
那時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他曾經視為生命一部分的兄弟，其實是利用他的華人身份，對對方進行勒索。
被警察抓住之後，曾經求助他的兄弟又在法庭上做偽證說：“是宋嶽庭指使我們做的。”
1997年，19歲的宋嶽庭被以敲詐勒索罪，判處入獄三個月。與身體一同被打入監獄的，還有他的靈魂。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平時跟他稱兄道弟的人都突然失蹤。這讓他陷入徹底的絕望。
3
“你開始害怕 冷汗如雨滴般的 落下你用力叫啊 可是喉嚨早就嘶啞 恐懼從你的心臟 散播到你每個細胞你很想逃出去可是你的全身使不出力You thinkyou heard a voice from da back 你轉身卻看到死神對你微笑”——宋嶽庭《怎麼辦》
在獄中的三個月，宋嶽庭開始逐漸反省過去生命中的苦難。他逐漸從憤怒、彷徨中理出頭緒。
他發現自己曾經所憤怒、不屑、狂喜的東西，在時代的浪潮裡多麼不值一提。命運裹挾下，每個人都無法逃脫自己的命運。
家庭、社會、甚至整個時代，這些對於自己來說無非是一場不能逃避的戰爭，他能做的，不過是不斷前進的搏鬥。
他想寫一首歌，送給那些跟他一樣被世界遺忘的人；給那些迷茫、迫切尋找答案的、平凡普通內心卻飽含熱愛的人聽。
過往的經歷在眼前浮現，歌詞中的每個句子都像刀刻出來一樣。童年時的無助、成年後的屈辱，他將過往經歷的掙扎訴諸筆端，用整整1300字的歌詞寫出自己對命運的頑抗。
出獄後，他無力購買先進的錄音裝置，僅僅用一臺卡式錄音機和一個鍵盤，開始製作歌曲。
他認認真真地將歌詞寫下，從沒學過音樂的他把旋律刻進腦海，先用鍵盤提前準備好伴奏，然後用錄音機錄製，自己一遍唱完。
沒有混音，沒有剪輯，沒有拼接，他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那首日後影響整個華語樂壇的作品《Life’s A Strug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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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料，即使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與生活抗爭，但命運並沒有饒過他。眼看著樂壇新星冉冉升起，命運再次跟宋嶽庭開了巨大的玩笑。
在他剛剛開始掌控自己人生時，病魔找到了他。他被發現患有骨癌，病情早已發展到晚期，治癒的希望微乎其微。
經歷吃藥、化療，手術之後，病情剛剛稍微好轉，他興奮地叉著腰告訴媽媽：“癌細胞沒有再長大了。”
那或許是上帝留給他最後的時間，他抓住機會，將所有熱情投放在了創作上，寫出了後來無數首被說唱歌手視為神作的歌曲。
《Daydream》、《Love song》、《上帝為何這樣》，幾乎每一首歌都在訴說自己與命運抗爭的無力和對生命的熱愛。
生命彌留之際，他不顧醫生護士的阻攔，選擇回到家裡。那天晚上，他坐在沙發上看窗外天空從明亮變得陰暗。
他像是歌裡唱的“回到母體”一般，在母親的懷裡，永遠地閉上了眼，面容一如他二十歲時，詩句中預言的那樣安詳。
4
“順其自然讓我自己摸索還管它什麼對與錯就讓你的孩子擁有幸運的空間讓他飛~~去飛~給他說話的機會，再給他夢想的藍天讓他去追~去追~何不給一個孩子一雙有力的翅膀讓他飛~~讓他飛~~”——宋嶽庭《讓我自己飛》
小時候，宋嶽庭時常陪母親逛街，他的母親嫌他麻煩，就將他扔在百貨商場旁邊的書店裡，讓他在那裡看書，逛完街之後再來接他。
一次回家的路上，他的母親問他：“你今天看了什麼書？”他說：“媽媽，我看梵高。”
母親心裡一驚，告誡他：“你居然看這個書？你以後千萬不要跟他一樣，他的一生都很苦，只有他死後，他的畫才能賣到錢。”
那時宋嶽庭不過12歲，稚嫩的口中卻說出驚世駭俗的句子：“媽媽，你不懂，如果我是梵高我會很高興，因為我在創作中，就已經得到快樂了。”
如同隱喻，宋嶽庭像梵高一樣，死後他的音樂才被逐漸流行開來。
梵高 《自畫像》
宋嶽庭去世一週年忌日的前兩天，臺灣音樂教父黃敏男將他的歌製作為專輯發行。
人們被他的旋律和歌詞打動，他成為很多臺灣年輕人的精神導師。人們驚歎於他歌詞裡漂亮的押韻、完美的節奏和帶有強烈衝擊力的歌詞。
在他去世18個月之後的2004年5月8日，他入圍臺灣金曲獎最佳新人獎、最佳作詞人獎。
當時與他競爭的是方文山的《東風破》、周杰倫的《梯田》、王菲的《不留》、和憑藉金句“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廣為流傳的《葉子》。
頒獎典禮當晚，蔡依林手持卡片，帶著俏皮又興奮的表情，念出了那個所有人期待已久的名字——宋嶽庭。
那首他用老式卡式錄音機偷偷錄製出來的《Life‘s A Struggle》，在頒獎大廳熱鬧的環境裡來回遊逛，最終成就了華人嘻哈音樂史上被致敬無數次的金曲。
他飛走時翅膀掉下的無數羽毛，被後輩音樂人撿起，視若珍寶。
有人說宋嶽庭是天才；有人說他是中國第一說唱歌手；有人驚歎於他的才華；有人惋惜他的逝去……
知乎上有個問題問：如果宋嶽庭還活著，中文說唱音樂會是什麼樣子？下面一條高贊回答寫到：或許他會成為像周杰倫一樣的天王。
如今，整整17年過去，他曾經經歷的痛苦和掙扎，在當下的時代裡逐漸散發出熠熠的光芒。
每年的8月9日，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討論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念他。即便在當下抖音神曲播遍大街小巷，人人痴迷於“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的無聊聲音裡，仍舊有很多人搜尋他的歌，追憶他的故事。
從他的歌中，人們聽到一個代表著無數個像你我一樣的平凡人，對這個世界發出的疑問和怒吼。
從他的故事裡，人們獲得支撐生活鬥爭下去的某種力量。即便遭遇命運的不公、生活的苛責，仍舊需要我們飽含著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追求。
一如他所說：生命是一場鬥爭，我們要繼續戰鬥，永不放棄。
亦如他所唱：生命像海浪一樣有時高有時低，你是否告訴自己堅強渡過各種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