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最近大火的院線戲曲電影《白蛇傳·情》。
後臺每天都有一大把人問我們這片到底怎麼樣，豆瓣這片已經在熱門榜前三呆了好幾天了，弄得我們以為是曲藝文化要復興了。
但其實這種好奇，多是來自於之前在網路上廣為流傳的一段預告片：
我們看到的時候也被驚豔到了，再加上大家那麼熱切要求，我們自然也得滿足大家，所以昨天我就去看了。
看完的第一觀感，差不多就是標題這句話了。
《白蛇傳·情》
標題這話嚴格說倒也有點不準確，這種戲曲電影早年是有的，李翰祥導演在邵氏那會拍了很多，從《梁山伯與祝英臺》到《江山美人》，而且反響和口碑都很好，甚至再拉遠了講，中國第一部電影也是戲劇電影，叫《定軍山》。
但這種電影失去市場已經很久了，而且這部《白蛇傳·情》相較以往特殊的地方還在於講現代視效和傳統曲藝的結合。
李翰祥那些片子接近實景和封閉場景，這部則全片依賴CG，背景全部處理成虛化，散點，寫意的中國山水畫，戲曲演員在畫裡遊移，後面的打鬥場面和演員的動作戲都是按照超級英雄電影的大場面規格去處理。
這種形式我前所未見，我甚至狐疑了很久它到底能不能被算作電影。
因為無論從哪個維度看，它的改編和拍攝方式都屬於跨越性，打破性高的新嘗試，和常規的電影有巨大分別，
那用平常的評析角度去看待它，或去表明什麼鼓勵與否的態度，好像也都不太合適。
說白了就是，我們看不懂，但我們大受震撼，所以今晚也就談不上評了，就瞎聊聊吧。
一
純粹從私人觀影體驗來說的話，《白蛇傳·情》做的最好的一定是美學。
在剛開始的粵曲戲腔對白、戲曲配樂充溢的不適應被緩解，漸入佳境之後，我一直都在暗歎構圖設計的妙，它有體現導演的創作力。
因為這個傳統故事的脈絡走向大家都知道，就是千年白蛇白素貞與青蛇小青下凡遊玩，與公子許仙相戀至深，後受法海阻擋，收入雷峰塔不能相見這麼些事。
那這其中的相遇、相戀情節雖然俗套，但一向都有極大的戲劇充填空間，也最適宜展示藝術性的編排。
《白蛇傳·情》就沒怎麼浪費這些展示機會，表面的人物古典妝容、服飾、頭飾、貼片以及走位、坐姿，都是一派才子佳人傳說的古典文學性氛圍製造就不多描述了，從一兩張官方圖片就能看出種種細節處理的不敷衍。
最有趣味的是白素貞和許仙的同框鏡頭。
雨天初遇時白素貞便對許仙動心，然後為了進一步試探家世情況，他們在西子湖邊的橋上有一段緩慢的拉鋸。
白素貞先是跟隨許仙其後，處於橋的偏左側，然後因兩人錯肩時白素貞“不慎欲落湖”的有意，兩人經一個旋轉對視鏡頭而到了橋中央，也位於整個畫幅的正中央。
拉遠景來看，就是漫天落雨，湖上有橋，白素貞許仙二人在橋上兩相凝望，背景是遠山雲霧，如人遊入水墨宋畫之中，一幅良辰美景圖。
西湖成了一面奇幻無比的鏡子，無數荷花在天上有怒放，一輪圓月在湖裡醒目。
這種極具傳統意蘊的對稱構圖在《白蛇傳·情》裡很常見，相戀之後的相擁、對坐鏡頭基本都在圓窗或圓形屏風正中，取兩相圓滿，互補互共的甜美喻意。
還有白素貞崑崙盜仙草那段，兩隻守仙草的動物幻化成仙童那一下，已經是比《妖貓傳》的白鶴還要舒服的視效感了，那應該是全片第一段打鬥戲，導演直接放棄了戲曲那種慢節奏的舞臺式打鬥，減弱舞蹈化，只保留了戲劇耍刀花、耍槍花的動作形式和音樂做底，最後的效果就是，美感和緊湊感都得到了發揮，非常悅目和悅耳。
包括導演為了相容電影表現形式，對粵劇舞臺劇做出了動作戲改良，
白素貞和法海那段對手戲就沒有非常強烈的衝突對峙感，而是讓女演員甩柔美有韌力的水袖，靈巧如起舞，也都是美的。
還有白素貞喝了雄黃酒現原形那段，也是靠著演員出色的水袖能力，高速揮舞的水袖配合音樂的鼓點，把原本的恐怖變得又浪漫又緊迫。
這種卡音樂的方式也直接用到了剪輯節奏上，因為整部片子幾乎沒什麼運動鏡頭，全部都是固定鏡頭剪到一塊去完成的，所以這個剪輯節奏就顯得特別重要，導演也很聰明，都是按照戲曲樂的各個節奏點來去切，最讓我驚豔的是最後的金山寺大戰，居然是西洋管絃樂+寺廟的佛樂，白素貞創羅漢陣那段是大提琴配寺廟的撞鐘聲，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就是特別震撼。
二
但是震撼歸震撼，這片的故事改編上的陳舊還是讓我覺得有些遺憾。
除了粵劇改電影這一形式上的融合突破以外，我能看到的最大的突破是來自一些有意無意的人文底蘊創新，最明顯就體現在了妖和仙的兩方對峙觀念上，但是這些突破都極其有限。
在白蛇傳的故事裡，法海和白素貞是固定的死敵，法海代表的是固守律法的執權者，阻擋人蛇相戀是為了維護三界秩序，所以阻撓到底，收妖入塔就是他唯一的姿態。
而在《白蛇傳·情》裡，法海多了一抹人情色彩，比如開頭見到小青因為尋白素貞從人間飛過，被弟子發問，他說的是“她非人類，自有去處”，包容且不會貿然干涉。
在高潮戲份的“水漫金山”阻擋白素貞入廟尋許仙之後，弟子私心放走了渴求尋妻的許仙，法海也沒有責罰，而是稱他有仁心，無過錯。
包括在白素貞違規去取靈芝救許仙，阻撓的仙童也會被其打動，說“我們若修仙修得無情無覺，也非正道”，讓她帶走，
等於是規矩守護者也有了人間善情，模糊了仙與人的界限，也緩和了妖和仙的對立關係。
小青更是作為最清醒的局外人，也是全片最具有反封建的現代精神的角色，去傳遞了反傳統的解放性價值觀，一聲”我呸”，幾句“人家你情我願，礙了誰人的眼，關了那佛的事，逆了哪裡的天，什麼佛法慈悲，卻是冷血無情”。
她也多次痛罵許仙，認為姐姐是執迷不悔。
遺憾的是這些創新點都沒有落到主題核心上，還是相對輕飄飄地一筆，首先白素貞和許仙的感情就還是以落俗的前世緣分為因，之後許仙的猜忌和疑慮，說白了也就是對兩人關係的不自信，可也沒有對白素貞的個人取捨表現出影響，白素貞依舊還是和幾千年前的原著傳說裡那樣，相夫教子，丈夫為大。
雖然可以理解（僅僅是可以理解）為愛情的力量，但這還是老一套的思路了，包括小青最後也還是輕易因為許仙的說辭而回心轉意，又把前面的狠話消解了七七八八。
法海所代表的仙也是一樣，雖然他沒有收壓白素貞，卻是佛祖來收入雷峰塔，還是象徵仙佛與妖兩立，充其量就是溫和一點的強權，與始終保持威嚴的區別。
但是也沒辦法，這片算是官方背景吧，要懂故事，對於創作者來說，還是太難了。
這片總的來說，大家可以去看看，這是一種非常值得鼓勵的嘗試，讓年輕人知道我們的傳統文化到底具有何種程度的浪漫和美感，這都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