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聽過這種要求,她說:“麻煩幫我的後事辦一下”

【麻煩解決師】是林歡和郝玥擔當麻煩解決師,為都市人們排憂解難的小說專欄。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1。

成都的冬天又溼又冷,大學四年,我一個北方人在這兒凍得尊嚴全無,為了取暖,不惜鑽室友被窩,兩個人以各種怪異奇絕的姿勢擠在一張不足80公分寬的床上。

沒想到,畢業一年多之後,我居然放棄了北京的暖氣,又回到了大成都。

室友還是那個室友——郝玥,一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在成都二環內有一套自己的別墅。這是我這次回來才知道的,在這之前,她和我擠了四年的宿舍床。

那時元宵節剛過,天還很冷,託郝玥的福,我一個人躺在一張2米寬的大床上,房間有24小時的地暖和中央空調。據說客臥,也就是我住的這間臥室,光一張床墊都五位數。

我睡得正香,平地一聲驚雷,“林歡,趕緊的,二十分鐘內把你自己捯飭得像個人樣,我們吃完早飯就出發。”

所以什麼都好,如果郝玥的精力不那麼旺盛就更好了。

一個小時後,我開著車上了二環高架,郝玥坐在副駕駛。我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覺得有哪兒不對,再一看,我樂了。

“喲,一夜不見,你的小粉毛呢?咖啡色可襯托不出您桀驁不馴的氣質啊。”

“廢什麼話,都跟你說是去正經談生意的,客戶年齡比我大,不得換個行頭壓場子啊。”

要不是在開車,我就上手擼她後腦勺了,這段時間看她頭髮彩虹色輪了個遍,突然見個正常色還挺新奇。

一個月前,郝玥成立了個工作室,做服務,旨在私人定製,為人排憂解難。我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她到底想幹什麼,問急了她還惱:“問那麼多幹什麼,好玩兒不就行了。”

所以說有錢就是任性,就這啥也沒想明白的情況下,她的工作室愣是開起來了。

我成了工作室的合夥人。這和工作能力一點關係沒有,家裡蹲的生活我已經過了半年多,和社會完全脫節。但可能她覺得一個人的工作室太寒磣,於是給我掛了個合夥人的名頭。

不過,我覺得這事兒和我沒啥關係,我很享受我的居家生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該吃吃,該睡睡。看熱鬧一樣看她在做些什麼。

這一個月裡,郝玥的業務範圍覆蓋陪聊、陪逛、代購、帶娃、遛狗、送花、買菜等。客戶主要是她那群閒得慌的富二代朋友,和別墅區的鄰居。有沒有掙著錢我不知道,不過看她還挺忙,早出晚歸的。

要我說就一句話,瞎折騰唄。

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子,竟然接到了第一單非熟人的委託,說要辦個正經的活兒,非要拉我和她一起去見客戶。

天知道,患上社交恐懼症後,我每次見陌生人都像受刑一樣,就是為了這個我才辭的職。別看我內心戲這麼多,真讓我和人打交道,我只有秒慫。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也不好一口回絕。好說歹說,郝玥勉強妥協,讓我充當司機和秘書,幫她撐場子就行,客戶她自己談。

從沒聽過這種要求,她說:“麻煩幫我的後事辦一下”

2。

四十分鐘後,我們到了桐梓林的一家咖啡廳。好久沒開車了,二十分鐘的路程,我們愣是多花了一倍的時間。還好郝玥把時間留得很充裕,即使這樣,我們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鐘。

咖啡廳是懷舊風格,有一些老式縫紉機,海報和盾牌。我們徑直走過吧檯,準備去找個沙發坐著等。

“誒……”郝玥拉住我胳膊,不讓我往前走了,“是她。”

我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看,一個鬆垮地綰著頭髮的女人正面朝我們,坐在咖啡廳角落的落地窗邊。她對面還坐了兩個人,被沙發擋住了,只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女人也看見我們,臉色不變,依舊在和那一男一女交談,用眼神示意我們稍等。我們沒有再往前走,在旁邊的沙發坐下,點了兩杯拿鐵。

大概等了七八分鐘,她對面的一男一女起身離開後,她跟我們招手,我倆端著咖啡坐了過去。

我就不用說了,是個陌生人我都緊張,點個頭打過招呼,趕緊把目光移開。

這女人氣場很強,就連郝玥都是一邊假裝輕鬆地談笑風生,一邊把背繃得筆直。

在她們寒暄的工夫,我偷偷地打量這女人。她穿了一件淺駝色高領羊絨毛衣,看不出牌子,質地很軟,下配深駝色闊腿褲和同色短靴,長款白色羊絨外套搭在沙發上。整體配色和材質都顯得很高階。

“我找你們來,是想安排一下自己的後事。”

從沒聽過這種要求,她說:“麻煩幫我的後事辦一下”

我很詫異,她看起來還很年輕,怎麼會想著給自己安排後事?又為什麼來找我們,不是應該找殯儀館嗎?

我轉過頭來看她,很瘦,原本應該是鵝蛋形溫柔的美人臉,卻因為過分瘦削而顯得有點尖利。乍一看,不太能確定她的年齡。因為她的面板還很緊緻,幾乎沒皺紋,但是眼睛又沒什麼神采,舉手投足都有種掩蓋不了的疲憊,顯得很滄桑。

她化了妝,但只描了眉毛塗了口紅,連粉底都沒有塗。從她的穿著來看,不應該是會半妝敷衍出門的人才對。

我沒有打岔,盡職地做著一個秘書的工作,聽郝玥和她談,記錄下要點。

女人叫孟之雲,是某知名房地產公司的銷售總監,年收入有七位數。三年前和丈夫結婚,生活很幸福。她去年懷孕,漸漸把重心從工作轉移到生活上來,和丈夫一起,期待孩子出生。但懷孕四個月後,她檢查出了卵巢癌,晚期。

現在距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月,情況好的話,她可以撐到孩子生下來;情況不好的話,只有提前剖腹產。無論哪一種,她已是時日無多。

她之所以找到我們,是想在最後的時間裡,能以自己的方式,與愛人、親人、與世界,好好告別。這事兒是她自己計劃的,不想其他人知道。

她低下頭,輕輕撫摸了一下腹部,我這才注意到,被桌子擋住的她的肚子,已經很大,幾乎頂在桌邊。

這個話題很沉重,一直表現得很淡定的郝玥也有些無措,沉默了十幾秒,她才小心翼翼地組織措辭:“孟小姐,你可不可以把需求描述得具體一點,我們才好做方案。比如,人數,時間,地點,資金預算這些。”

孟之雲笑了一下:“說實話我也沒想明白到底要什麼,別是殯儀館那套就好。今天我也見了不少人了……你們回去合計一下,明天給我幾套方案選擇吧。費用的話,一旦採用,你們的策劃費我給3萬,執行費另算。”

我心下合計,這是要我們拿出策劃書來投標?如果她死了,又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這個委託,那完不完成,完成得怎麼樣,誰又能來檢驗?她見了這麼多人也沒定下合作,恐怕也是有這些顧慮。

正想著,她們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孟之雲伸手揉了揉眉心,很疲憊的樣子,我們識趣地告辭。

剛離開座位,孟之雲叫住郝玥:“我聽朋友說起過你,如果這件事能交給你們來做,我很放心。”

郝玥點了點頭,我們走出咖啡館。

3。

回到家,郝玥迅速脫掉羽絨服,一把從領口裡扯出bra,脫掉鞋襪,整個人摔進沙發裡。

我剛來的時候,她就喜歡光腳在地板上跑,“咚咚咚”地震得人心肝顫。

我倒還好,照顧郝玥起居的陳嫂先看不過去了。她一邊叫著“我的個仙人闆闆”,一邊轉眼就叫人鋪上了長絨地毯,整整三層樓。選的是某個有名的奢侈品牌地毯,鋪上後一點沒拉低房間格調,不過名字太長,我沒記住。說來,陳嫂也真是個趣人,能集市井與奢侈於一身。

不得不說,貴的東西就是好用。我之前還一絲不苟地穿著龍貓拖鞋,現在和郝玥一樣,光腳撒歡。

郝玥盤著一隻腿斜靠在沙發上,問我:“林歡,你怎麼看?”

我把臉懟進一堆抱枕中,“我又不是元芳。”

郝玥“切”了一聲:“這麼老的梗誰還用?你這不是和社會脫節,是脫軌!”

郝玥側身從抽屜裡抽出兩個MacBook,扔了一個給我,“先查查吧。”

不查不知道,原來世界上已經有很多新奇的告別儀式。有的生前就給自己開追悼會,感恩回顧一生;有的將自己所有照片拿出來佈一個展,讓人們前往悼念;有的把生者的回憶和死者的故事穿插起來,寫一本《人生回憶錄》出版。

對骨灰的處理就更是多樣,除了我知道的土葬、火葬、海葬,還有太空葬,煙花葬,用骨灰造鑽石、作畫、做鉛筆、做唱片、種樹、做珊瑚礁……總歸,上天入地,眼花繚亂。

到傍晚的時候,我們挖空心思寫出了三種方案:

歡快版——葬禮脫口秀。請一位脫口秀演員,開一場特別的追悼會,在她的葬禮上進行脫口秀表演,用這種歡快的方式,送她離開這個世界。親人笑著將她火化安葬。

浪漫版——死亡微電影。利用她死前的這段時間,拍一部紀錄片式的微電影,劇本可以由她來寫,給親人留一份紀念。死後用骨灰種一棵樹,一直陪在親人身邊。

深情版——人生加速器。找1—18歲的孩子,拍一部短片,每個人都對她說一句話,講講成長過程中的經歷,讓她提前感受到做母親的感覺。死後把她的骨灰做成鑽石,戴在孩子身上。

儲存好文件,郝玥毫無表情地盯著我,我自覺地去廚房準備晚飯。

4。

郝玥同學腸胃不好,特別是在資本主義國家待了一年多後,腸胃變得更加嬌貴。她剛回國,我沒來之前,吃了一個多月的外賣,吃厭了不說,還總拉肚子。這才急急把我招來成都,不收房租,讓我負責按時投餵她一天兩頓飯就好。

其實我覺得我做飯也就還行,好吃是好吃,就是刀工不太好,離大廚還是有差距。

沒想到,讀了十幾年書,最後讓自己賺個安身之所的,是一手廚藝,和一個好室友。

晚上吃得清淡,白粥是早上熬好的,我切了些新鮮的豬肝略醃一會兒,再把青菜切碎。粥滾以後,我迅速將豬肝和青菜下到粥裡,放上鹽,雞精,白胡椒粉,起鍋,上桌。

郝玥湊近聞了兩下,鼻翼抽動,像一隻小貓。平時看她酷得要命,但只要見到好吃的,一秒變軟萌。

小說裡有錢人每天都吃鮑魚,魚翅,金絲燕窩,大概全是胡扯。櫃子裡確實放了不少燕窩,郝玥不愛吃,說:“一股口水味兒。”但一碗簡單的生滾豬肝粥就可以收買她。

郝玥一邊吃一邊和我討論剛才寫的方案,總覺得我們寫得不夠藝術。一碗粥見底,她決定在剛才的方案中加入一個藝術版。

與其說是藝術版,不如說是灰飛煙滅版——煙花葬。

從沒聽過這種要求,她說:“麻煩幫我的後事辦一下”

2014年,英國《鏡報》報道過,有一名55歲的英國女子抗癌失敗,不幸去世。在她死後,丈夫依照其意願,聯絡了埃塞克斯郡的一家煙花公司,用女子的骨灰製作了250支特製煙花。這之後,煙花葬成為了英國一種比較受歡迎殯葬方式。

我並不贊成這個方案,國內外文化有差異,國人講究入土為安,新潮一點,也就是換個方式紀念,像之前我們寫在方案裡的鑽石和樹就是這個路子。但煙花葬不一樣,短暫的絢爛過後,一點念想都不留給活著的人,未免太過殘忍。

但郝玥可能不理解,她覺得這是一種特別酷的告別方式,執意要加上這個藝術版。

晚上11點過,我們把修改好的四個方案發到了孟之雲的郵箱。

5。

兩天後,孟之雲打電話給郝玥,讓我們去她家籤合同,順便商討一下方案的細節。

我都沒想過會接下這單活。生死無小事,我們的工作室才成立一個多月,員工就倆人,人家憑什麼選擇我們。我很忐忑,但郝玥有一種“我們天下第一靠譜,不找我們是你吃虧”的謎之自信,我被她感染,倒放鬆了不少。

孟之雲的家在武侯區紅牌樓,從家裡開車過去,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家裡只有孟之雲和一個月嫂在。她家挺大的,但沒什麼人氣,像樣板房。

孟之雲穿著身銀灰色的絨毛家居服,沒有化妝,比上次見她的時候,感覺要柔和不少。

我把打印出來的方案遞過去,孟之雲接過說:“方案我看過了,對你們寫的那個煙花葬很感興趣。”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她會選這個郝玥玩似的加上的方案。

“其實之前我也沒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就想著別吹吹打打,成天放哀樂,家人都哭哭啼啼的。看了你們的幾個方案,突然理順了,我就是想走得徹底,別留什麼痕跡……”

她講了一些往事,我環顧四周,好像有些理解她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了。

進門的時候我就覺得她家缺少人氣,現在仔細看看,太過簡潔,一點多的東西都沒有,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進門的玄關隔斷置物架全是空的,什麼裝飾品都沒有。客廳裡地板光潔照人,屈指可數就那麼幾個大件,電視、空調、沙發、茶几,茶几上除了我們三人剛剛喝水的杯子,什麼都沒有。客廳裡空得她們說話我都能聽見輕微的回聲。這是在現實中,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斷舍離”踐行得這麼嚴格。

孟之雲告訴我們,她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記得小時候她父母感情特別好,但母親在她五歲的時候因病去世了。之後,父親一直沒有再娶。

聽到這兒我還以為是一個矢志不渝的愛情故事,但孟之雲說:“我媽過世後,我和我爸就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他只會問我,學習怎麼樣,還有錢嗎?我小學六年級第一次來姨媽,把家裡的沙發弄髒了,當時我又羞又慌,連衛生巾都不會用。我爸看見了,說讓我自己清理乾淨,就出去了,自始至終沒關心過我一句。”

孟之雲笑得有點苦澀:“我記事早,記得小時候我媽還在時候,出門我爸都不讓我自己走路,不是揹著就是抱著,恨不得把我寵到天上去。後來,一夜之間,我媽沒了,我爸也再不是原來的那個爸爸。“

“……後來我們就不太說話了,直到現在我也沒問過他,是不是因為我和我媽長得太像,他看見我就會覺得難過……“

我和郝玥沒有打斷她,聽她說了很多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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